我的心湿润起来。蛰伏了一个冬天的我刚走出家门不远,就看到了一树云霞般灿烂的花朵。这是一株桃树,孤独地长在街角的小桥边,依着栏杆,临水照影,似在翘望伊人来归。
切莫辜负了桃花。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站在树下仰望桃花不舍,并随手捡起几朵飘落的花瓣,爱怜地捧在了掌心。桃花灼灼,色彩艳丽,可转瞬间就作别了枝头,明媚鲜艳又能几时呢?这嫣红的花瓣多象一位青春易逝的女子啊。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了一丝小女子淡淡的惆怅。
以前我是不太喜欢桃花的,总嫌她在春天的枝头开得太招摇,不象梨白杏粉那么谦虚。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则喜欢上了她人文上的意义,因入诗入画才入眼入心。《红楼梦》第七十回中,宝钗曾说:“从来桃花诗最多。”是呀,“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一首首弥漫着生命芬芳的桃花诗,从古典的意境中飞舞飘旋而来,霎时间占据了我的脑海。桃花无疑是美丽的,古往今来的诗人雅士对桃花也都是喜爱的。
于是想起了唐朝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隔着历史的烟云,隔着灿烂的花枝,我仿佛看见诗人满怀憧憬地再度推开了那扇桃花掩映的柴门,可是桃花依旧,昔日手捧清水的少女却没有了踪影。诗人只能题诗一首悻悻离去。有些人,有些事,错过就错过了,纵使春天还会来桃花儿还会开,可是春天已再不是那个春天,桃花也不再是那朵桃花了。人世间许多的往事大抵如此。
恍惚又来到了江南的沈园,看见清衫飘飘的陆游,喝过那双红酥手捧过的黄藤酒,带着无限怅惘的心情,在园壁上题下了《钗头凤》。“……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表妹啊,曾经以为我们是一生一世的一双人,可是鸳鸯却遭无情棒,我只能无奈地看着你顺着春水漂流,象桃花一样湮没了灿烂的红颜。多少惆怅堆积在心,纵使多年来倚剑走天涯,诗书豪迈,可是你分花拂柳而来的倩影,永远都是我心底最温柔最酸楚的梦。我对天的长叹,恰是这满地飘飞的落红,阵阵。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一曲《钗头凤》,千古恨悠悠,注定将陆游、唐婉和沈园相连,千百年来,不知唱痛了多少人的心扉。此时再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以揾英雄泪!
那又是谁?荷着花锄,轻移莲步,在桃花丛中低吟浅唱?哦,是大观园中的林妹妹。这一年的春日,林妹妹又来葬花了。“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眼见的落红成阵,春天转瞬就逝,人与花一起憔悴了,怎不让林妹妹感怀身世,暗自伤神?我们知道“黛玉葬花”是红楼中的经典,是美学之中的行为艺术,而黛玉所葬之花正是桃花。自古以来人们就常把美丽的女子比喻为桃花,所谓艳若桃李。桃李艳者艳也,然而光阴如水,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花易落,女人的花季更是如此。当岁月打磨了青春的红颜,当纤手不再凝香,那又是谁?在寂寞的小楼,或者黄昏的雨后,望着天涯路,独自黯然神伤。这是许多电影剧情里惯用的白描镜头,这些镜头总是幽幽地落于我心,让多愁善感的我,悄然洒下几滴泪,为别人,亦为自己。辛词曰:“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是啊,更何况这暮春时节,落红无数!
谁与桃花同叹息?环顾四周,马路上匆忙的人流,人流中疲倦的是脸色。每个人都在忙着发射和接收电磁波,谁还有时间来亲吻小草,来倾听花开花落的声音呢?只有我傻傻地立在桃花枝下,心绪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