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寂寞走红,“她比烟花灿烂,我比香烟寂寞”,当门牙尚未长好的孩童,稚嫩地说出:我很寂寞时,我不禁哑然了。是不是每个“狂欢”的时代,其背后必然追随着寂寞。霓虹深处,寂寥歌声,到处充斥着腐朽和糜烂思想的“城”,在歇斯揭底的狂欢之后,寂寞更加突兀。右手香烟,左手寂寞,是寂寞恋上了习惯,还是习惯纠缠着寂寞?习惯的寂寞像罂粟,一旦迷上了,就是一辈子,深入骨髓,任凭你怎样费尽心力都无法摆脱……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寂寞不分贵贱,回首三百年前的寂寞,纳兰容若,一个相府中衔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词中那斑斑刻骨铭心的愁苦却连自己的父亲也无法理解。“今宵便有随风梦,知在红楼第几层”,“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容若,你所思念的,到底是一个真实的红楼,还是一个虚拟的红楼?
是不是,古来才命两相妨,作为生花彩笔的拥有者,容若你可甘愿为了这支笔而承受命运的连番捉弄么?你可甘愿为了这支笔而纵容自己一直陷落在多愁多病的情绪里么?
如果换作你我,可愿付出这样的代价么?可愿作出这样的交换么?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青梅竹马的一瞬,很快地随风飘散。表妹,“清风朗月,辄思玄度?”,皇宫的红墙,能否被刻骨的思念冲垮?此刻《宫苑》词里的悲欢更加肆意,可对他而言,也许最痛的不是看到她在高墙那边快乐和忧伤,而是从此不管她有多大的快乐或多小的忧伤,都与他无关。命运最残忍的地方,不在于使你与某个人分离,破灭某个幻想,淡漠某段情感,而在于它使你与某个人分离,破灭某个幻想,淡漠某段情感之后,却让你清晰记得你曾有过的那样的伴侣,幻想与感情。
“草色青青忽自怜,浮生如梦亦如烟。乌啼月落知多少,只记花开不记年”,时光荏苒,走过寂寞的十七岁,便义无反顾地走向成年了。
我手写我心,一句“原来是你”,从此沧海水,从此巫山云。同样拥有温柔,纯真,孩子气的卢氏款款而来。她不美,也无盖世才华,于世人,她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而于容若,她是他幸福的海角天涯。卢氏说,在众多的汉字中,最悲伤的莫过“若”,无论你的话在语言逻辑上如何天衣无缝,现实总是用超越逻辑的方式,证明给你看它有多残酷。若没有遗憾,一生不必说“若”;而说再多的“若”,却无法不遗憾。正如而今的“如果”,“假如”,现实的锐刀总会轻易划破假象的面具。
沉睡十七年的蝉,只能喧哗一个夏天。他和她的爱情格外像蝉,不愿错过容若任何时刻的卢氏,终于错过了他往后的岁月,她因难产而死,于是容若从此更加寂寞了。“当时只道是寻常”,即便是水中之鱼,若要问它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重要,想来它也不会回答是水,因完全置身其中,恣意取用,一切已成习惯,何以能发现水的存在?幸福断得毫无征兆,就像乐曲演奏到高潮,华美而热闹,弦却突然崩掉,“当”的一声之后,世界上就只剩下寂寞在咆哮。
回忆是座城,而现实是另一座城,他犹豫再三,在连接现实与回忆的叹息桥上进退维谷,处境艰难。从此他的世界缩为一座桥,而他的全部生活就是在桥上来来回回,不断犹豫,一声声地叹息。
过去的并不都会过去,有些过去,永远在你心里过不去。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无论天与地,人与物,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一个萧瑟秋天的来临。妻子的逝去,朋友的离开,容若的忧郁更深了,因为它始终沉淀着,蕴积着,不肯消退。
“心事如落花,春风吹已散”,然寂寞肯散去么?
寂寞的结合,终究逃不了分离的结局。沈宛的出现,是“人生若是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必然。他对她很是喜欢,他很愿意给与沈宛他所有的一切,但是再怎么尽心尽力,也不可能给与他没有的东西,比如岁亡妻而逝的爱情。
一首《夜合花》谢,温柔缱缱的巫山云,去追随那万古不竭的沧海水,纳兰容若轻轻别过人世间的“三十一年”,匆匆离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或许人世间太多太多的无奈,让你我都曾拥有过豆扇陀的愿望:愿永生全能的英武的湿婆免除我下一世的痛苦,不要让我投生在这终将毁灭的,罪与罚的人世间。
爱上三百年前的寂寞,只因他是纳兰容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