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开篇的那段话,我想是可以让很多女人心向往之的。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想到了明代的一位名妓,也是著名的画家、诗人———马湘兰。
年轻时,马湘兰住在南京的玩月桥畔,生活豪奢,挥金如土。家里堆满了王孙公子送的首饰绫罗,却又不吝于济贫救弱,颇有仗义疏财的侠气。马湘兰相貌一般,但气质出众:“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在当时的娱乐社交圈内,她风头最劲,可谓“平生不识马湘兰,便称风流也枉然”。
她五十岁那年,有个富家少年深深迷恋上了她。少年指着江水发誓,一定要娶湘兰为妻。湘兰微笑着说:“我人老色衰,门前车马冷落,连嫁给粗鄙的商人都已经不堪了,何况于你?”果断地拒绝了这桩姐弟恋情,是出于对现实的理性估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心中,一直有着深爱的人。
这个人就是主掌吴门文坛30余年,却以布衣终老的王稚登。马湘兰二十四岁,正是绮年玉貌之际,与王稚登相遇。当时他三十七,也是春秋盛年。两人一见之下,情投意合,湘兰就委婉地表达了想嫁他的意思。王稚登却犹豫不决,他的考虑是自己一介布衣,哪里供养得起马湘兰这样的豪华型女人,她跟了他,怕也委屈了她……
他于是上京谋取个一官半职,但时局险恶,终究无果而返。这期间,马湘兰被人陷害,惹上官司,王稚登挺身而出,凭自己的名气与人脉居中调停,将祸事躲了过去。湘兰经此一事,对青楼生涯更加厌倦,又商量着要嫁给他。他又拒绝了。理由是:既然帮了你,又让你以身相许,岂不是乘人之危?
王稚登七十大寿那年,马湘兰亲自率自己培养出来的“马家昆曲班”,能歌善舞的妙龄女子十多人,乘楼船从南京赶去苏州为王祝寿,歌舞达旦,盛况空前。
这时的马湘兰,已年近花甲,但风情依旧,乌发如云,脂粉不离手,浑身异香扑鼻。王稚登调笑道:“你是青春长驻的夏姬,可惜我不是带着你私奔的申公巫臣。”
这个时候,他还拿有名的“荡妇”典型夏姬来比拟她,沾沾自喜于自己的道德高尚。男人的行为有时真是令人心寒———面对痴恋他的女子,他未必不感动,却抑制不住那发自内心的“自得”和对女子的轻蔑。
这最后的豪举之后,她回到南京,就此一病不起,终年五十七岁。多年的等待,辛苦地抗拒着衰老,为他保留红颜,终于还是一切成空了。我不禁怀着点恶意地猜想,这么会保养的女人,如此迅速地油尽灯枯,也许是因为这次,真的彻底失望,或放弃什么了吧。
王稚登一生也未娶,他解释说是要修身养性,以求长生之道。我不想就他对马湘兰的态度作任何褒贬,男女之事,本是你情我愿。
女人不可避免的是岁月对面容的摧残,而可遇不可求的,是即使你面容备受摧残依旧爱着你的男人。谁不希望在爱人的掌心里从容老去呢?可惜,驻颜有术的马湘兰,却没有这样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