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听见窗外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又下雨了,起身拉开窗帘,院子里,腾起大团的水雾,细细的雨丝,轻轻洒落,那棵高大的香樟树,立于房前。湿润的空气,带着凉凉的气息,涌进我的房里。
睡意全无,却并不想外出,回身又躺在小床上,拉过碎花绛红纯棉毛毯盖在身上。懒散的目光,落在那挂紫红绸纱蔷薇帘帷上,忆起昨夜梦里,殘余下的零碎的记忆。我似乎在奔跑,似乎无处可逃,一只臂膊,拦我入怀,抚平我急促慌乱的内心。模糊的身影,高大而结实,似一堵墙。那些细碎的片断,怎样也拼凑不起完整的模样,心下的忐忑与急迫,令我更欲想清楚,那个模糊的影子,到底有怎样的脸膛。
钟声敲击了七下,清脆的鸣响,回荡在小小的空间里,我折身而起,来到院子里。江南的雨,是缠绵悱恻的,灰暗的天空,布满了层层叠叠的云层,阴霾的雨云,挤挤挨挨地重压在一起。雨丝如线,垂挂而下,稠密如帘幕。雨落在香樟树上,那些青翠的叶子,润湿鲜亮,更显碧绿。大树如同一把巨大的雨伞,遮蔽了院落的上空,那些雨滴,从叶片垂落石板,滴答有声,如玉落银盘。亦有雨水顺流而下,润湿了黄绿色的树皮。我吸一口气,带着雾气的湿润,浸透秋季的凉爽,饱含香樟的清雅,沁入了心脾,立时感觉神清气爽,一扫刚刚的慵懒与散慢与倦怠。
取水洗沐,手指浸入清澈的水中,想起那句古诗,肤如凝脂,手若柔荑,指若兰花。十指交叠时,指指皆婉若白葱。皓腕凝雪,圆润而不失清瘦。水平波静,又看见垂首如花,素颜粉面云似发,带了晨起的闲散,更似娇柔羞赧如诗。一时间,痴了心神乱了方寸。搅乱盆中碧波,迸跌出水滴如珠,乱忙忙的匆匆沐过。坐于镜前,依然瞥见,清面粉白里,透着娇红似软。眉间黛色末染,斜入云鬓,晨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乌发如云,却丝丝似乱缕,垂落项间额头。条理妆容,走出房外,却见雨落如旧,阴霾更重雾气更浓。
听见敲门声,打开是他,却不是你,带了怨怼坐回椅垫。一语不发时,房子里没有了往昔的欢笑与嬉戏,偌大的空间里,盛满了尴尬与冷落。看着他坐也不是,站亦不是的局促,心里还是涌上了怜惜。递一杯茶与他,菊花的花瓣漂浮在水面,冰糖的甜蜜润泽喉头。他低头小口的啜饮,白皙的面皮,细长的眉眼,发丝亦是浓密稠黑。不知为何,往日的欢悦,如同日出后的彩霞,消失的无影无踪,见面时自然的调笑戏谑,亦如昨夜的梦境,再也拼凑不起完整的衔接。
而你,殘留在我脑海里的,只有那个模糊的身影,高大却不甚清晰,宽厚却如许漂渺。江南的雾气,于天地间团团弥漫,淅淅沥沥的的雨水,让这雾气变得更为湿重。香樟树上紫红的果子,在雨滋水润之下,应当更加诱人,却被雾水掩遮,更令我想见庐山真面目。凝思成果,也如这般倾情,却终是不见你的身影。
窗外的雨滴渐趋于弱,屋内的冷落却更增其凝厚,我忍不住起身,来到屋外,看见那些碧绿的树叶,经历了雨水的洗礼,更显油绿如新。雨后的江南,是一个全新的江南,九月的细雨,为它增添了新的光华。风吹过来,带着远处的花香,也带着香樟树的清香,令我沉醉难舍,雾气水濛濛浮在空中,洇了江南的山山水水。而你,却在山水雾气之上,浮起来,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真实。
送他出门,没有告别,也没有再见,只是见他低头离去,抽身,掩了门扉。回到小小的院落里,发一阵呆,想想也不怪他,那般境遇下,谁都会惊慌失措,惟图自保。心里的结,慢慢解开,如这雨后的雾气,渐渐散开,露出清晰的花草红尘一样。只是你,为何在那时那地出现,你为何能救我于危难呢。人言,生活就是一部连续剧,我觉得,生活比连续剧更为复杂。不然,为何你在昙花一现之后,就再也末曾露面呢。
香樟树下,拾起一颗落下的果子,拈在手中,把玩不已。紫红的色泽,饱满的果粒,如同红豆。红豆生于江南,待到春天,方才吐发几枝,而此物,最是相思。你可会拾得一枚红豆,细细察视那上面的纹路,你可会放于手心,细细感知那上面的温度,你可会放在心里,细细体会那里面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