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个女人低头的，是爱情。
能把男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是他们的梦想。
——张欣《对面是何人》
1
杨说，吴虹飞是他认为第一有才华的侗族女孩。杨说的时候那样的兴奋，像遇到了高兴事立马要找人分享的孩子。这让我有些忌妒。不是忌妒吴虹飞的才华，而是忌妒杨对她的态度。
跟朋友们很早道过晚安之后，一直潜水几近天光，将吴虹飞博客里的歌曲、相册、文字一气读完，知道不可比，但看到了自己的不努力。
吴虹飞，本是清华理工科的大学生，因为喜欢文字，大四的时候转而攻读文学硕士，又因为觉得摇滚乐更能表达自己的情绪，而成为了摇滚乐队里的主唱歌手。是一个有梦想的侗族女孩。而且，在追梦的过程中，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一个有梦想的女孩，是多么的了不起。因为有梦想，才能够独自一人在他乡勇敢的闯荡吧？
可是，吴虹飞说，她对文字和音乐的爱，不及她对男人的爱的十分之一。
2
自古，男人多半心怀世界，总想在社会里闯荡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从我们繁体的鄉字，就可以看出这样的一个大环境。乡，是对远离故土的思念，只有对于走出去的人，才有家乡、故乡的概念，所以，最初的乡字，是对于男人而言的。现在时代不同了，从家里，从村子里，从生养的故土里走出去的女子越来越多，故乡不再专属于男人，女人也可以怀抱梦想，在社会之河的浪潮中搏击。
然而，对爱情的敏感与渴望，似乎是女人永不更改的天性。忧郁哲人说，女人要么处在爱情中，要么处在渴望爱情中，没有别的可能。
如此，爱情应当是所有女人的梦想，而且，是终极梦想。
可是，爱情就像彩虹。我们处在爱情中的时光何其短暂，而渴望爱情的路途何其漫长，并且，许多时候，我们是怀着多么绝望的心情。
在漫长而绝望的等待的过程中，渴望爱情的女人该如何面对生活？
如果不甘堕落，如果不甘平庸，如果没有爱情也想活得美丽，女人得另有梦想。
我陷入了一种思考，或者说，陷入了一种迷惘之中。我低下头，在心里回望一路走来的脚印，想看清我的脚印从哪里起始，要走向哪里？想知道一直以来，我坚持的是什么，还能继续坚持什么？
出生之前，家里几十口人对我充满了期待，也许知道出世之后会让他们大失所望，我的叛逆随着母亲的肚子一起疯长。落地之时，爷爷拂袖而去，母亲悲痛绝望，谁也没有理会我。我拼命地哭，久久地长长地哭着，用我那倔强的哭嗓刺痛一个又一个隐在我家角落里和打我家路过的心灵，就是不肯安静地离去。
小时候，我是被当作男孩子来调养的。当初因为奶奶说我有男孩相，母亲下一胎肯定是个男孩，我才有幸被拣起来。母亲给我留着男孩子的平头，穿着男孩子的衣服，我也习惯做着男孩子才会做的事：玩刀枪、转陀螺、骑高跷、吹口哨……每一样都玩得比同龄男孩子更精。我就像一个满身长刺的假小子，桀骜不驯。
也记不清究竟是哪一天，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妈妈再给我剃头的时候，我脱掉棉衣，跑到冷风里进行抗议。那个时候我想，不让我做女孩，我偏要做一个让你们刮目的女孩。那个时候，我们村庄读书的女孩子很少，能把书读好的女孩子更少。老师们有句口头禅：女生就是笨。而我，在走出那个村庄之前，没有让任何一个同龄男孩超越过我。
第一次离开村庄到县城去读书，乘坐的是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车。那天天气很好，可是头一天刚下过大雨，路面还很泥泞。我们的车子开到需要上坡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车主叫女人小孩走到山顶上去等着，男人全部留下来推车。巨大的中巴车，泥泞不堪的路面，长长的一段斜坡，男人们奋力地推着，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我是第一次遇到，没法习以为常，我没有想到由乡间通往城市的路会那么艰难。我要强地想：将来我一定要挣大钱，来修回家的路。
这些，算是我曾有过的梦想吧。那么，是我追梦的不执着，还是这些大而无边的、突然闪现的、零碎的想法根本够不成梦想？它们在我的生活里早已不见了痕迹，如果不是现在刻意地努力地回想，我自己都怀疑那些思想曾经出现过。
如今，家乡的路已经修好了，作为村子里第一个女大学生走出了那个村庄的我，却在一座小城里为一份平凡的生活苦闷挣扎。
这就是生活的残忍吧。最初的梦想总是在我们追逐的过程中渐渐地被淡忘，走着走着，就忘了出发的目的，也模糊了前路的方向。
3
在庸常的日子里，爱情往往超越一切，成为我们彰显生命意义的载体，成为让我们的生命生动而激越的体现方式。心中怀有爱情，可以让我们在艰难的日子里依旧感觉幸福；可以让我们在孤单的岁月里不觉得寂寞；可以让我们单调的生命变得丰富而精彩。
因为没有梦想而成为了一个平凡的女子。
平凡却不甘平庸。
于是，我怀着天真的幻想以及近乎疯狂的执着追寻着我的爱情。
朋友们大多无法理解我和吕的爱情。
我们没有相同的爱好，生活的圈子也完全不一样，但我们拥有现实生活中情侣们少有的默契。
我能够理解他所做的任何事情，包括最后这一件，我都无法怪他。当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混混的时候，我坚定地相信他最终会成为英雄。
我们可以相拥一整天，不言不语，却脸上荡着笑意，内心甜蜜无比。
我们只要一空闲下来，就想给对方打电话。每晚临睡前，必发几条信息，“睡吧，宝贝，我爱你”“亲爱的，抱着你呢，好好睡吧”。第二天早上醒来，手机里也必会有信息等着，“起床了吗，我的宝贝”“小懒猪，太阳晒屁股了”。虽然我们聚少离多，却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当他牵着我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女孩，在雨雾迷漫的深山里，可以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他，只要他在身边，甚至可以闭着眼睛走路，不用害怕任何艰难险阻。
他躺在我怀里，诉说童年的不幸，我会像母亲一样，给出我的柔情，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无法忘记他用手捧山泉给我喝的情景。他的手宽大但并不粗壮，细嫩而红润，山泉水到了他手里，变得更加清甜。我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手心，他便傻傻地看着我微笑。
也许在外面他会表露出凶狠和残暴，可是对家人，他永远隐忍、温柔、宽厚。他说，你在家等我好了，我不想让你看我愤怒的样子，会吓着你。他说，这次不跟你们计较，我女人在这。
太多难以忘怀的生活细节，我已不忍回忆。
吕刚出事的那些日子，顶着压力四处奔忙，节约着两块钱的车费、三块钱的早餐，常常在夜里偷偷哭泣，常常恶梦连篇，整夜失眠。可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希望也会跟着升起，可以空着肚子灿烂地笑，可以面对别人同情的目光告诉对方，我很幸福。那时，是真的感觉幸福，因为怀着希望，心里装着一份伟大的情感，所以并不觉得艰辛。
也许我们的爱是盲目的，可是我们确实有过非常幸福的生活。只是，他太心急，太急着想要给出能够让世人承认的幸福。其实，只要能够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存在，我就已经很幸福了。而他不懂，幸福是不需要别人承认的，幸福完完全全是自己的感受。而他又是那么的刚硬，看不得社会上的不公平，也受不了半点欺侮。他的不成熟导致了他的失败。但自始至终，他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强悍、刚硬、坚忍、忧郁而又柔情。
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依然爱着他，非常的想念他。可是，我又不愿再提起他，当有朋友问及他情况的时候，便会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刻意地回避，刻意地遗忘，当感觉他远去的时候，又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些与他有关的记忆。
在梦里向他哭泣，是你，是你，你毁了我的人生。醒来，泪水奔涌不息，心痛不止，恨自己在梦里责怪了他。
吕出事两年后的国庆，重游大学校园。那个他第一次来看我时我们吃饭的餐馆，现在改做了酒吧，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似曾相识”。当时，我们进餐馆前只是毛风细雨，出来时楼梯上却铺满了盐一样的雪，我小心地扶着栏杆，缓慢而艰难地走下楼梯，他几次想伸手搀扶，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我在此前驻足良久，心想，何止似曾相识。
然纵使美好，毕竟已经远逝。
4
爱情就像彩虹，美丽却短暂。爱情，还可以像彩虹，消逝又重现，只要再次出现阳光、雨滴和恰当的角度。
爱上杨，是因为他的梦想，他的孤独、绝望，却又始终坚持不懈的写作。
一直以来，我也偏爱着文字，可我觉得自己熬不了夜，每晚必须在十二点以前入睡，否则会毁掉许多个白天。我还不喜欢抽烟，认定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决不会抽。我也不习惯喝茶，不习惯喝咖啡，不喜欢吃夜宵。习惯每日三餐，不吃零食，习惯早睡早起、按部就班、中规中矩，从小养成了一个普通正常人的良好习惯。我知道我没有天份，不可能成为一个作家，却又在内心深处潜藏着一个作家的梦想。爱他，既是我对爱情的追求，也是我对于那个潜藏的文学梦的不舍。
最初，我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激动地在日记本里为杨写诗。《写给一位朋友》：
敬你
因为你积极入世
在霓虹闪烁的都市里
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
在推杯换盏的情谊中
你没有迷失自我
没有在彩色的世界中忘记黑白
没有在纷繁芜杂中放弃真假
没有在歌舞升平中抛弃才情与文格
爱你
因为你为理想而生
在殷实的生活中你却选择痛苦
在华丽的世界里你却甘愿孤独
在无病呻吟的年代里你却依旧狂热
自始至终，你没有遗忘理想
没有在重重压力下轻易懈怠
没有在种种诱惑中悄然妥协
没有在点点繁琐里随波逐流
疼你
因为你有战斗的勇气
却没有强健的身骨
你孜孜不倦地
追寻着你心中的伊甸园
哪怕殚精竭虑
哪怕世人误解
哪怕魂归梦碎
你依旧用嘶哑的喉嗓憧憬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惜你
因为你至今仍孑然一身
我愿意用我瘦弱的肩头
枕着你疲惫的身躯进入梦乡
我愿意用我微弱的声音
抚慰你孤寂的灵魂不再怅惘
我愿意静默地陪在你身旁
用和你一样的执着伴你远行
让我走近你吧，让我们的心与心
隔着最遥远的距离真情相拥
这首直白的小诗，与其说是对杨的赞美，不如说是我自己关于理想追求的幻像。
我们有着相同的生活背景，共同的爱好，一样的追求，但却天各一方。
一个朋友说，人要先发现自己，不能只凭本能去爱。如果我与吕的爱情是出于本能，那么，和杨在一起，让我感觉到了一颗灵魂与另一颗灵魂相互碰撞的愉悦以及那种因理想而崇高的飞扬的激情。
我们一起讨论文学作品，一起谈论人生感悟，一起写作，相互勉励。
在这份爱里，我激动不已。
我不只一次的幻想，抛开一切，去到他身边，陪在他左右，为他系上围裙，煮粥、煲汤、变着手法做他喜欢吃的鱼；努力挣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然后听他朗读新写的小说；与小说里的人物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悲伤和幸福，体会他写作时的微妙情绪，然后越发的爱他。
最初。他说，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好的女人。他说，认识你之前，我不相信爱情。他说，如果我们距离近一些就好了。他还说，我想你，想得有些苦。
这些话，是那么温柔而又有力的撞击着我的心灵。
我相信，花的美是为了吸引蝴蝶，蝴蝶的美是为了与花儿相谐，不是蝶恋花，也不是花恋蝶，而是蝶花相恋，展现美的极致。
生活依旧平淡无奇，而我内心世界却精彩无比。总感觉体内似乎涌着一股巨大的热流，这股热流让我变得空灵，仿佛被托着在天空飞翔，俯瞰芸芸众生，仿佛有了傲视一切的资本，浑身充满力量。
被这股热流激荡着，每天都感觉时间不够用，感觉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要不断的努力不断的进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有梦想的人而努力。
一路走来，也曾磕磕绊绊。但看到他不断写出新的作品，一次又一次在文学殿堂的领奖台上出现，我感觉那个梦似乎也是在向我一步步地靠近。忍住委屈，放下猜疑，对这份爱不忍也不愿放弃，就像杨追梦一样执着。
或许爱情注定要以悲伤为结局。
后来，他说，放手吧，我累了。
他最终跨不出世俗的时空距离，而我，却仍在感情的漩涡里挣扎低回。
如果，我也像吴虹飞那样有才，他对我的爱会不会更坚定而持久？可张爱玲说，没有哪一个女子是因为她的灵魂高尚而被爱。那么，也没有哪一个女子是因为她的才华而被爱。
5
失去爱情之后，我发觉原来我也是可以彻夜不眠的，也是会抽烟的，也是可以将日子颠来倒去的过的。
我是一个想要拥有梦想的女人，具备为梦想奋斗的疯狂。而我将我的疯狂全部献给了爱情，以为女人的素养、品味、价值等一切美好的品质，只有在女人对待爱情的姿态里才能最好的体现。
如果可以像看着彩虹的出现与消失一样坦然，我们或许能够像等待彩虹的出现那样，等待一场又一场的爱情吧？
可是，爱情可遇而不可求。
可是，现实生活并不简单。
可是，彩虹消失了，天空依旧光亮；肥皂泡破灭了，最多留下一丝脏腻；而爱情失去的痛，却足以让人消沉绝望。
年轻而又漂亮的小妹说，对于现实生活而言，爱情一文不值。
这话听得我心酸。小妹独自一人在遥远的城市里讨生活，少不了遭遇爱情的幻灭以及生活的艰辛。
为生计所累的我们，多在浮繁尘杂的现实里，被一只饭碗牵制，许多时候只有适应，不能选择，因而爱情与梦想虽然美好，却往往成为一种奢侈。
对吕的爱本该是可以永远延续的，可以不断的回忆，回忆，美化所有能够记起来的细节，用已经成为虚拟的幻像抚慰黑暗中孤独的灵魂。还可以把自己当成他在现实生活中的眼睛，为了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多精彩有多美丽，而去不断的发现、收集、体会、感悟，即便头破血流、浑身是伤，然后用漂亮的裙子掩住伤痛，扬着笑脸告诉他，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成就一个爱情的童话。而现实里，我看不见我了，谁也看不见我了，所有的人只看到我父母的哭泣。
是生活如此残酷，还是生命本身矛盾？好像总有两个自己，在往不同的方向撕扯着那个唯一的灵魂。
其实，梦想也好，爱情也好，最后，都要皈依到一份和谐的、宁静的生活状态里，才算得上真正的幸福。
然而，遇见能够走向婚姻的爱情，就好像在等待那个永远也不会出现的戈多，我心里充满了绝望。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告诉自己，我必须捡拾一个梦想，尽管已不再年轻，也要重新拾起一个梦想，独自的、坚定的走下去，不管能走多远，决不依赖他人。
没有爱情了，如果再没有梦想，从哪里获得生活的力量与勇气？
没有爱情了，如果再没有梦想，拿什么与庸烦的世俗抗衡？
想起一个写作的姐姐，她的作品基本上不写爱情。她说她对现实里的爱情早就绝望了，再不奢求。她看上去很温柔，眼里透着哀伤。她努力地写作，用文字描写这个人世间的温暖，但很稀薄。她怀着一颗悲悯的心，却又时时透着绝望。给人的感觉，有点像夕阳西下后泛黄的余韵。
我们都知道戈多并不会来，但谁不是在等待他的出现？
那个对爱情绝望，关闭了婚姻之门的女子，我看到的，却是她等待爱情的姿势。
很多时候，我们何尝不是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又悄悄地屏息聆听？
选择别的梦想，是处在渴望爱情状态中的女人的无奈。女人不懈的奋斗，迂回曲折，其实都是为了内心深处对爱情的渴望。
现在，我已经能够理智地谈论我的爱情并分析我所处的状态了，我将不再焦躁与迷茫。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够像吴虹飞那样，对世人说，我对某某事业的爱，不及我对男人的爱的千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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