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红楼梦》,觉得最动人的是宝玉对黛玉说的那句:“你放心!”看似平平淡淡,却代表着对心上人的承诺安慰和怜惜。可是爱情常常伴随着患得患失,处在完全不能自主的情势下,她又怎么可能放心呢?于是有了夜夜清泪,辗转难寐,有了凄绝美绝的《葬花词》。
上高中时读《红楼梦》,从满眼“春花春柳”,直读到“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繁华凋尽,春梦成空。觉得心魂都被摘走了。上体育课站队时,怔怔忡忡,痴痴呆呆的。一个比较亲密的朋友低声问了句:“你怎么了?”“看《红楼梦》了。”“哦。”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总是替黛玉不值,觉得她太可怜。不但比不上宝钗的幸运,连宝玉的丫头袭人得到的似乎也比她多。宝钗得到了和宝玉的婚姻,是黛玉渴望梦想了一辈子却终不能如愿的;而袭人得到了宝玉的温存。黛玉呢?流不尽的泪,烧成灰的诗,不能如愿的梦而已。
可是岁月的更替带走了少女的天真,渐渐成熟的我,终于体会到,黛玉看似悲惨无助的一生,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璀璨,她那热烈燃烧的心在病弱外表下释放出生命的光热,她经历的这场爱情,具有永久的魅力和恒远的生命,温暖和刺痛着一个民族的记忆。
而宝钗得到的这个婚姻,只不过是一个无灵魂的躯壳。她怎能和黛玉相比呢?这婚姻里,充满着权衡权宜和权谋,与真爱背道而驰。贾母王夫人比较娶宝钗与黛玉的得失优劣,这是利益的权衡。宝钗原来的目的是走元春进宫的路,不得机遇退而求其次嫁给宝玉,这是权宜。明知宝玉爱黛玉,趁他病得迷迷糊糊,骗他说是和林妹妹成亲,实际是宝姐姐,生米做成熟饭,逼他就范,李代桃僵,偷梁换柱,这是权谋。宝钗真爱宝玉吗?宝玉不是她所希望的懂得“经济”、力求上进的有为青年,人生观、价值观格格不入,怎会有真正的悦纳与相知?而袭人,简直不值一提。貌似忠厚却精于心机,和宝玉真诚率性的为人恰成对比。甚至连他们的第一次,怎么看都像袭人引诱宝玉。在他们之间,性只是主子对女奴的占有,女奴对主子的迎合,是那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的风气的产物。有什么爱情可言?
真正的爱情是心灵的共振,是不可言说的欣悦,是梦牵魂绕,是相知相惜,是无可代替。是燃烧,是奉献,是生死相依。是含泪含笑含羞,是如痴如狂如醉。是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于是,在一个个飘雪的寒夜,我似乎能看到宝玉披着蓑衣,踏着木屐,打着一盏橘红的风灯,穿过颓败的庭院,穿过婆娑的竹林小径,来到黛玉窗前,轻轻道一声:“妹妹,你放心!”窗内灯光摇曳,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闻声止住,两串泪珠滑过黛玉那清瘦的面颊。
尽管结局如此悲凉,那一声深情的叮嘱和承诺却如此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