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深、越宁静，像火焰一般，劲道越显强烈。思念，这把置于生命之上的古老水壶，在这强大的火焰炙热中，开水一般“咕咕”的沸腾起来，在夜的静谧中，“嘟嘟”的响声清晰、响亮、连续，在银川三月初春寒冷的夜晚，蒸腾出一缕飘飘渺渺、氤氲的雾气，好像爱人就在这氤氲中飘然而至，清晰的仿佛触手可及，可当试图接近时，却有那么飘忽、遥不可及，犹如雨后的彩虹一般遥远美丽。
真的有雨，这雨是相思的雨。
我只能以夜为舞台，往事为道具，日子为背景，静静的在这暗夜里欣赏爱人独舞的表演，这世界里，我是唯一的，也是最忠实的观众。
渐行渐远的日子里，生活中那些琐碎而鲜活的细节，成了这个夜晚最动人的情节，栩栩如生。
——恋爱时，我已抽烟，且烟瘾不小，为了下一代，爱人恩威并举，双管齐下，准备彻底戒掉我吸烟的恶习，为我卖来了好多水果、瓜子、水果糖，还有听说是润嗓子的胖大海茶叶。一会是糖，一会水果，嘴稍闲片刻就督促让吃瓜子，很少吃零食的我，那段时间吃的腮帮子都累。我实在忍不住戒烟的折磨时，就搬出中西贯通的大学者林语堂，以戒烟三个礼拜而失败的例子，说明戒烟非我等凡人所能为，只好一朝为奴，终生为奴，寻求爱人同情，放我一马。爱人还了我温柔一剑：“林大师亲，还是咱们的孩子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话语温柔至极，神色却甚是冷峻，这时自感没趣、羞愧，只要作罢。爱人依然故我，严加看管，丝毫不松懈，就是去卫生间方便的那很短时间，也要找个理由进去观察一下，我是彻底失去了人身自由。每当烟瘾发作难忍，便端起茶杯豪饮一气，然后蒙头便睡，以解心中的焦躁。上班时，爱人提醒给我准备的磨牙小吃的袋子，有时还不忘笑笑地说一句：“学的乖乖的，听话。将来给小皇帝做个好榜样。”
深邃的暗夜，被爱人往昔这样闪亮的情景越照越明，于是，夜晚有了美丽的诡异光芒，开拓出广阔的遐想空间，并有一种声音再响——那是贮满在我心中对爱人的爱之泪——那是爱的相思的雨，滴打衣襟的声音，在思念的世界里不断诞生，不断消失，此起彼伏，然后转为永恒，凝固成一首绝美的诗，心念一动，便有生出无尽的美轮美奂。这情景，用夜做纸，以昨天为章节，娓娓道来，沉重、温馨、美好，为远去的岁月抒情。
——1998年5月8号，我们的女儿丫丫在医院出生后，被从妇产科活动床推出来的爱人，她不像别的产妇躺在床上，而是用手使劲撑着自己的身体，盯着我笑，那是无法言说的醉人的微笑：那笑里有初为人母的羞涩、骄傲和幸福，也有生女孩怕我和家人不快的担心，更有疲惫中对丈夫精神的依赖。那笑，是小孩一样最纯、最真的笑，也是小孩一样最怯的笑，也有成人复杂的笑，那是我一生见过的最难忘、最难准确描述的一次笑。美的让我感到惊心动魄，却没法捕捉的笑。美的纯粹，美的含蓄，美的丰富。当爱人看到我坚定的、毫不含糊的疼爱的眼神，说道：“女儿头发是最黑、最浓的。”突然躺下了，那是疲惫在瞬间击垮了她强撑的精神。
女儿丫丫生下来只有四斤七两，是当时医院里出生的体重最轻的婴儿。与体重最重的婴儿七斤八两相比，相差三斤一两。没想到后来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有与那个孩子见面了，令我们惊诧的是，那个小孩又瘦又小，而我们的丫丫却胖乎乎的，比那小孩高出了五六厘米。只有我知道，女儿那胖乎乎身体，都是爱人一天不知辛劳、不知疲倦做的肉末蒸蛋、鱼肉汤汁喂养起来的。
其实，十五年的时间，生活里更多的是因重复、单调而变得淡淡的甚至乏味的时间，缺少滋味，缺少心动。远没有几个这样让人念念不忘的亮点，值得浓彩描红。只是在分别的今夜，因为惦记，因为牵挂，因为相思，在这淡淡的时光和淡淡的日子，突然由淡而浓，眼角有了一颗露珠一样的泪珠，心中滋生出一丝丝咸咸的味道，而这一丝丝的咸，又被理智和情感搅拌成无尽的浆液，置于心田寂寥和孤独旷野里。不由想起爱人，一说爱人，心灵深处的就有一股龙卷风袭来，就把十五年的日子，刮得遮天蔽日，那些最俗、最淡、最素、最平常不过的语言也像秋天五彩缤纷的叶子飘洒、绚丽起来；那些最熟、最轻、最容易被忽视的、最没分量的行为也有了轰鸣的声响。
其实，十五年的生活里全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已，远没想象的这么诗情画意。只是今天才知道，因为宽容，因为理解，因为体谅，十五年的那些日子里，家像一口锅早把两人熬成了粘稠的粥，那些散淡的爱，责任，就是一缕缕清淡的芳香。这一缕清淡的芳香，便是这时家里到处弥漫的温馨，让我感到了清贫里的幸福，有了苏东坡“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以及陶渊明“夕露沾我衣”和“鸡鸣桑树颠”的清明和超然自适的惬意心境。
自然的神是公正的，一个人在贫穷的人，都能领到免费的清风、明月、夕露、桑树、鸡鸣，生活自有别样的滋味。有时想想，快乐和财富并不成正比，幸福也是一样。
十五年的时光，不长也不短，今天才发现，原来幸福就是在不断的磕碰中磨合，在疼痛中成熟，在动荡中稳定，偶尔的埋怨里包含的更多的是爱的成分。就说别离——别时，爱人过滤掉了我的一切过失，把我的优点、并被放大的优点带走了，只留下嘱咐和担忧；离后，电话里只念我的好处，离别让她把过去凄苦日子酿成了蜜，一遍一遍的陶醉的重复念叨。那些碎碎的、凌乱的、平淡的日子被相思绘制成美丽的图案，成就了我们生命中爱的痴狂。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每一个别离的暗夜里，心就会像古塔角上的风铃一样“叮叮当当”作响，让你彻夜难眠，在现实生活无奈、孤独、寂寞暴涨的同时，精神世界又生出阳光、雨露、和风，以及许许多多的慰籍，激荡中，最后归于安宁。
今夜，爱人不在家，我想：也许，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欣赏比拥有更加幸福。因为，欣赏在造就别人美丽的同时，也充盈了自己的一生。所以，今夜爱人不在家，在这夜的舞台上，我欣赏着我的爱人，我的文字像春天的花儿一样，为我的爱人次第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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