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鱼拎着开水瓶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却看见秦淑正一步两个台阶的上楼,头发有点乱,用根皮筋松松的在颈后随便绾了,脸色红润,嘴里的微喘声息一串串跌落在楼梯的台阶上,那好听的声音就在楼梯间里细柔的跳跃开来。
秦淑的个子娇小,腿本不长,却偏生要一步跨两个台阶,于是上身就往前深深的倾,和斜着上来的楼梯台阶形成十五度左右的夹角,头更埋得深,浑没看见肥鱼正站在上面楞楞的望着她呢。
肥鱼贴在拐角处的角落里站,身前留着一块很大的地方让秦淑过,满眼里都是爱怜,恨不得从那双眼里就伸出手去拉秦淑一把,心里忽的就想起早晨闹钟吵醒的那个梦。那个梦里却是换了秦淑俯着身也用这种爱怜的眼光深情的看着自己。心里一下子就伤感起来,想着秦淑如真能拿那种眼光来看他一回,就算当时就死一百回也值了。又想,梦却是比这现实还现实哩,现实中秦淑何时又拿正眼看过自己一次啊,高高在上的不正是如女神一般么,虽没真正的如梦中那般的俯视过他,但高高的位置却总是在那里的。这样想着眼神就迷离起来,人也恍恍惚惚脚底有点轻飘,手里装满水的两个开水瓶也觉不出了丝毫的重量来。
秦淑这时已经上到拐角处,猛一抬头看见肥鱼正痴痴的立在那里直着个眼珠子看她呢,吓了一跳,就慌里慌张的说了句“早啊”,心里却在怪他,一大早的没声没息的站在那里吓人呢真是。却没想到肥鱼在她三两步上了脚下这十几个台阶的时间里,肚子里早愁肠百结从梦到醒从醒到梦的翻转了千八百回了。
肥鱼是个爱做梦的人,不是梦想的那个梦,是真的做梦。
他的睡眠极差,每天十二点上床,眼一闭就开始做梦。有时还没睡着呢,秦淑就招招摇摇的向他走来,却大多和平日里那文静静不一般的样子,总是没来由的疯,一忽儿说,肥鱼你爬墙头上给我摘朵花来,一忽儿说肥鱼你背我跳过这河去,那边岸上有条比你还肥的鱼呢……一直就折腾到第二天早上闹钟响起,于是他这一夜就全都给了秦淑了。
这梦还怪,有时竟就一直接着往下做。有时醒来张张眼没了秦淑心里就空落落的不甘,紧着再闭上眼,嘴里叫着秦淑你怎就走了呢别走啊快来,秦淑竟就真的就又回来了,有两次还竟然就任肥鱼轻薄了起来。
其实说轻薄是冤枉了肥鱼,肥鱼一直当秦淑是神呢,在梦里也敬着她,就连吹口气也要将头歪过一边的,生怕吹破秦淑那粉嫩的脸皮,动作更是轻柔得像在块豆腐上雕花。每每花刚雕完没完的时候就猛的醒转过来,却早已是糊天糊地了。于是白日里整天的人就没了精神,心情却是出奇的好,见着什么都是养眼的,就连那往日里满电脑桌面黑苍蝇般的Excel表格也成了密密匝匝见不了底的蜂巢,能采出一保险盒的蜜来。如碰巧在公司里撞见了秦淑更是急慌慌的要躲着走,没躲迭呢脸孔却连着脖颈只怕到腚都早已红了个透。
算起来肥鱼来公司已经三年了。来公司半年后参加了秦淑的婚礼,再十个月后吃到了秦淑女儿的喜蛋。
肥鱼在车间里做生产计划和调度,秦淑却是厂办秘书,两个人每个月会有半天在一起的时间——每个月底做生产报表的时候。
肥鱼刚进厂时就是秦淑带的他,当时车间里没有计划员,计划都是秦淑带着做,后来业务多了做不过来,就招来了肥鱼。肥鱼其实不肥,因他名字叫做惠雨,而他的家乡版普通话口齿不清,fei和hui怎么的也分不清,每每将飞机读成灰机,将机会读成鸡肺……。所以在第一天进公司到每个办公室介绍自己时,大家都把惠雨听成了肥鱼……
秦淑只带了肥鱼半个月,而肥鱼爱上秦淑只用了半分钟——从第一次见到的那三十秒。
秦淑没心眼,这是肥鱼爱上她三十秒时间里的前五秒得出的结论——她的笑容不做作,白牙齿一下就露出来八颗;秦淑善良,这是下来十秒的结论,因为,毕业后肥鱼已经跳了两家单位,上班的第一天里,带他的人没有像秦淑这样的——主动握了手后马上拿了块抹布抹了将要是肥鱼的桌子还从墙边换了张看上去结实点的椅子;秦淑温柔,正是这温柔让让肥鱼在后十五秒彻底沦陷——肥鱼坐到位置上时,就伸手去找电脑的开关,之前他碰过的电脑开关都是在机箱的肚脐眼位置,这次肥鱼又伸手去摸那肚脐眼,却没摸着,当时秦淑就轻声笑了起来,说这开关在顶上呢,伸手去开,却和肥鱼同时伸出的手碰到了一起,当时她的脸就红了,连耳根处也有了那抹让人醉心的胭脂色。
但是,肥鱼当天就知道自己来这公司太晚了,因为,他来的第一天下午秦淑就在他边上接了个电话,心乱如麻的肥鱼只听到了前面几个字“……婚纱……”
秦淑生了孩子后越发的润,该凸的地方更凸,该凹的地方也没见鼓起来,而脾性却比原来更加的好了。婚前肥鱼已经觉得她满身圣母玛利亚的光环了,现在她将那光环更是发挥到了极致,直往人眼窝心窝里逼,让人又疼有暖。但是肥鱼的心却越来越死了,梦却不死,还活套得不行,每夜里都将秦淑带来和他相会,让他白日忧伤夜里喜欢夜里忧伤白日喜欢。
正如今早。
肥鱼进了办公室将开水瓶放下,电脑开了后就呆坐在那里,心里又是没来由的痛。拉开抽屉,却看见那只很久以前在西塘古镇买来的说能寄给未来的信封,信封上的红玉兰隐隐欲现,却依旧婉约清丽。就伸手拿了出来,然后将电脑里的生产计划表打开,鼠标滚轮滑到表格的第一千行——在那行的N列,在那个被隐藏的单元格里,有肥鱼一个多月前写的一首诗,一首关于那个早上那个梦的诗,一首关于秦淑在梦中留给他的那封锦书的诗:
《锦书》
我在第一千行/嵌入/你给我的未干墨迹/一为深藏,一为,洇湿我逐渐焦干的记忆/你的话儿从未如此诗意过/从未如此,有粗长的线条,和责备/就如你的哀怨,从未如此/有黑白的颜色//你任我握住你的双脚,说,不痒/这让我欢喜/让我以为,你可以为我停留/为我,温润长流不止的涩冷清泪//这让我欢喜让我,将残梦攥紧将你的锦书,攥紧
……
肥鱼将那个单元格拉开,鼠标点在上面,起身从打印机里抽出两张A4纸,拔开水笔开始一笔一划的抄。抄完后,横竖方正的折了起来,然后装进了信封,再将信封上的两面胶揭了,仰脸出了下神,头再低下,两手将信封在桌子上一点一点的按了粘牢。再翻过来,拿笔写上地址,却是自己这个公司的,收件人是秦淑,没有落款。
然后在另一张纸上写:请将本封信于三年后寄出……
人却又呆了,想再三年后自己还会在这里么?秦淑呢?
默然起身,将这张纸连同那封信一起装进了一个快递信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