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学生”
下雪了。
东北三省遭遇几十年不遇的大雪,天空中落下的雪花如同撕碎的纸片那么大。
一所大学的保洁女工天微亮便起来扫雪,看到女生宿舍楼下多了一个雪人,保洁员以为这雪人是学生们堆的,也不以为异。等到天色大亮以后,她才发现这个雪人的五官十分奇怪,大着胆子拂去面部积雪,仔细一看,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这雪人的头就是人的头颅!保洁女工吓得惊叫起来,她立即跑去通知校卫队,一路上摔了无数跟头。学校保卫处治安科长起床,披着一件大衣赶到现场,随即通知了警察。雪人的头颅望着那新建的教师公寓,警方经过勘察发现,雪人的四肢也是用活人肢体做成的,初步判定,这是一起极度凶残、变态的恶性凶杀案件。法医的鉴定结果显示,这个雪人至少是由五名被害死者的肢体和头颅拼凑而成,该案件的恶劣程度可以说是世所罕见!消息传出,全校师生极度震惊,恐慌情绪弥漫校园。
此时的教学楼会议室内,市委市政府领导,教育局局长,公安特案组,学校校长,对此案展开讨论,分配工作。
校长介绍说,学校里有五名女生被杀害,四名女生都是一个寝室的,其中一个是省领导的女儿,还有一个不是本校学生,身份不明,正在调查。目前学校已经放寒假,但发生此案后,校方要求全校师生不许离校,等待接受调查。
副市长更加重视此案,在全市干警以及学校师生面前立下军令状,不破此案,不再兼任公安局长职务,脱下这身穿了大半辈子的警服。
一番会议后,受邀的特案组投入工作,勘察现场,根据法医的鉴定,明查暗访,模拟凶杀现场。根据调查证明,其中四名死者是309女生宿舍的蕾蕾、梅子、雪儿、野曼,从四名被害女生的最近通讯记录中得知,她们与社会人员交往密切。蕾蕾在案发当天给一个酒吧的歌手打过多次电话,梅子疑似被人包养,与当地一个富商时常往来,雪儿与学校附近的一个饭店老板关系暧昧。除野曼之外,309寝室的三名女生生活作风糜烂,与校外人员均有情人关系。
特案组从监控录像中可以看到这几天以来校门口的情况,因为天气寒
冷,学生大多带着帽子和口罩,有的学生甚至头上罩着塑料袋躲避风雪,除了出入的学生,还有在门口兜售鲜花的小贩,义务疏导交通的老人,跪着乞讨的乞丐,聚众打架的社会小混混,值得注意的是放学时,校门口停着很多豪华小车。特案组问道:这些车子是干吗的?校长尴尬的回答:有些是家长接送孩子的,有些是……接送包养的女学生。在很多学校门口,每到周末,校门口都停着一些小车,学校早已不是一片净土,甚至有的学校还出现了专门的中介,介绍女生与校外人员达成包养关系。从校门口车子的价位上可以分析出主人大多是一些富商老板,车子的价位与包养女学生的价位成正比!
案子从各个方面,一点一点的查了下去。
特案组在校内接收到的各种各样的报案信息:
保洁女工秘密举报治安科长常常殴打学生。
两个女生说,案发前几天,有个男生购买了她们的校服,但给的钱是假钞。
一个校卫队员列出了近百人名单,上面写着聚众赌博、打架斗殴的学生名字,更多的是被校外人员包养的女学生。
超过十名同学认为自己的老师是"系统自动屏蔽"。
甚至还有一个匿名举报者声称校长徇私舞弊,收受了蕾蕾父亲的贿赂,匿名者声称,蕾蕾根本就没有参加高考,却进了这所大学,毕业后还要被大学保送出国留学。校长向副市长以及特案组解释了匿名举报的事情。蕾蕾是保送生,保送生无需参加高考,经学校推荐,即可进入大学就读。校长离开之后,特案组队员叹口气说道:十年寒窗苦读,不如有一个当官的爹!
举报信息众多使警方不得不抽调更多的警力予以确认。
经大量走访调查,据一目击者声称,那晚,停车场附近发生过一起车祸,一个跪地乞讨的女学生被车撞死,向前拖行几百米后,遇到一个坎,车辆底盘硬生生将头颅拉扯下来,目击者怕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没有报案。警方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停车场找到了蕾蕾的车,尽管车已经洗刷过,但是车辆底盘残存的血迹和肢体雪人头颅的血迹相吻合。
到了这里,特案组初步认定,肢体雪人的头颅为女乞丐,而在校门口跪地乞讨的男乞丐具有重大杀人嫌疑!
最后根据所有的线索,及其证据,确定了犯罪嫌疑人——泥娃哥,全市警力联合出动展开搜捕,几天后,警方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简陋出租屋里将泥娃哥抓获,在出租屋里还发现了凶器——一把带血的斧头,还有蕾蕾的包,以及一束残缺的玫瑰。
东北三省普遍都在降雪。黑龙江在下雪,吉林和辽宁在下雪。雪落在冰封的江面上,落在黑暗的平原上,雪落在行人寂寥的公园里,落在长白山顶的树上。雪洋洋洒洒的飘着,飘在城市的广场上,轻柔的飘在大兴安岭森林的每个角落里,雪厚厚地落在墓碑上,落在乡村的白桦林里,落在村里人家的栅栏尖上,落在枯萎的野草上,落在两个乞丐的肩头。让我们把目光对准他们,两个跪在大街上很像是学生的乞丐。有谁会注意两个学生乞丐呢?
中国并不是只有北京天安门,王府井,上海陆家嘴,不是只有五星级大酒店,也不只有高级白领写字楼,更多的是贫苦的农村,那些无人知晓的冷清和惨败,朽坏的门扉,家徒四壁的窘迫。社会的丑陋在于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这一点——这些正是社会造成的!
山西某镇,那里的棉花是黑色的,农民在棉花地里干了两小时的活之后农民也是黑色的。附近山上挖煤的人群里,送饭的农妇,无法辨认哪个人是她的父亲,哪个人是她的丈夫,哪个人是她的儿子。
内蒙古某工业园,那里的居民晾晒的被子全都是桔红色的,这要归功于周围工厂数以百计的烟囱。那里的晴天和太阳无关,晴天指的是工业园不再排放毒气。
这两个学生乞丐都有着一双绿色的手,来自于一个污染严重的贫困山村。全村人在家里编筐,一个人一天可以编二十个,挣20块钱。一个老母亲为了供孩子上学,编了整整十八年的筐,她手上的柳条颜色永远也洗不干净,手上的裂口永远也不会痊愈。
他们是邻居,隔着一道矮墙。
她喊他泥娃哥,他喊她幺妹。两个人兄妹众多,生活压力大,所以都没有读完小学。在家里编筐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城里打工。
那一年,他们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火车。那一年,他们去了南方,第一次见到繁华的都市。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穿着轮胎制作的鞋子,离开了山羊,离开了筐,离开了村子,离开了家,从此踏上一条流浪的路。
如果没有你,这条路将是多么的孤独和艰难。
我们无法得知,两个孩子从打工到乞讨经历过怎样的转变,也许打工和乞讨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雪!
幺妹说:泥娃哥,我想去看雪。
泥娃哥:好啊,我带你去北方!
于是他们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中国的南方到北方。城市里的人忙忙碌碌,脚步匆匆,有谁会注意到跪在路边的两个年轻人呢?他们就像野草一样,无人关心,无人过问,偶尔会有人满目狐疑打量他们,偶尔会有人扔下一两个硬币。
某个县城的一片树荫下,站着两个学生模样的人,有个买菜的老太太听到了两个学生的对话。
一个女学生对另一个男学生说:我去那个路口跪一会吧?
男学生说:别去,我在那跪了一上午了,没得多少钱。
女学生说:好累啊,腰酸背疼,比编筐都累,但是钱多。
男学生说:幺妹,等你的膝盖跪出茧子,就不觉得累了。
最初,这两个孩子毫无乞讨经验,后来渐渐摸索出一套办法。他们以前是去商店购买运动服冒充校服,还伪造了一些证明,后来,聪明的他们想到直接去学校购买校服,大学生将校服视为垃圾,一般给钱就卖。两个“学生乞丐”还向大学生请教英文,然后在水泥地上刻苦的练习。
那个乞丐跪在水泥地上,穿着一件真正的校服,膝盖下放着一件衣服,背着一个书包。学生乞丐用粉笔在地上写下了一段中英文对照的话:爸爸患病十几年,今年一命归了天,至今欠下几万元,妈妈她真没良心,出家远嫁六年整,我和妹妹真命苦,没钱继续把书念,只能在这穷讨饭,人人都说黄连苦,我比黄连苦万分,过路行人请慢行,望君路见生怜心,三元五元献爱心,无论多少我感恩,一生平安祝恩君!长长的三十多行仿宋体粉笔字写得规整隽秀,旁边的英文翻译的准确而到位,过往路人无不相信这是一个真正的沦为乞丐的学生,纷纷慷慨解囊。
乞丐是一种职业,尽管有手有脚,但他们并不想工作,对他们来说,乞讨就是工作。尽管,这种工作含有欺骗性质,但是在这个充满谎言的时代,他们的这点欺骗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从不施舍的社会,一个乞丐绝迹的城市,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我们的恻隐之心和同情心正在一点点的消失吗?两个冒充学生的乞丐,小学都没有毕业,在他们心里对大学生活有过什么样憧憬和向往呢?
泥娃哥跪在城南,幺妹跪在城北。他们有时也会跪在一起,相依为命。蚂蚁往他们的身上爬,麻雀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们从世界的某处到达某处,走遍千山万水,他们是从何时渐渐走进了对方的内心?麻雀总是带着闪电的味道,蚂蚁有着树根的颜色。爱情的美妙和惊心动魄不可言传,他们每时每刻都能听到对方心灵的回音。
一场56年以来历史同期最大的暴风雪袭击了东北三省,两个跪在路边的学生乞丐平生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雪,他们辗转奔波,一路乞讨,心里还有着一个小小愿望——他们生长在一个从不下雪的村子,他们想看到真正的雪。跪着时,他们本该是低着头的,雪花飘落的那一刻,两个学生乞丐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哦,纯洁冰冷的雪花,一如两个苦命孩子的爱情。他跪在她的身边,两个人一起跪着,这很像是某种仪式,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只有美丽的雪花静静地落下。那天,大雪纷飞,他和她跪在一起,就像是两个雪人。有过路的中年人,看到女孩用手指在雪地上反反复复的画着一颗心的图案。这图案也许勾起了陌生路人的遥远回忆,也许出于一种恻隐或感动,这个从未施舍过的路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然后又走回来,将一张五十元钞票放在了地上。两个学生磕头感谢,等到路人离开,街上行人寂寥,他们的手悄悄的握在了一起,丝毫没有注意到那是一张假钞。这个冬天,下着很大的雪,因为交通堵塞,他们沿着一条冰冻的河流徒步赶往另一个城市。河堤是两个很陡的雪坡,他先上去,蹲在上面向她伸出手,泥娃哥说:幺妹,来,拉着我的手上来。幺妹:恩。男孩的脸上带着纯净的微笑,如同雪后初晴的阳光,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风,温暖从一只手传递给另一只手,最终抵达心脏。他们的初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此之前和从此以后,任何难关也没人向她伸出手,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没有人可以代替他。树梢的一根冰落下来,他们听见心里水晶落地般的一声响,一辈子,就这样有了归属。那一瞬间,世界冰天雪地,两个人的内心鸟语花香。流水已经冰封,这是寒玉制造的河流。冰封的河面之下,残存的旧日颜色完整的保存,也开始一点点的腐烂。一千里晶莹透明的河面落了一层雪,冰的下面有春天落下的梨花,有游鱼,有夏天落下的牵牛花,有泥鳅,有秋天落下的矢车菊,还有贝壳。梅花落在地上,和白雪一起吹散,漂流瓶不再漂流,半个身子嵌入冰中。所有的花都开过了,世界上所有的花加起来都比不上她最初的一朵微笑!他们每到一个城市,就去这个城市最大的学校买两身校服。在学校里买校服的时候,幺妹指着刚建好的教师公寓说:真漂亮,像是大酒店,只有有钱的人才能住在里面。
泥娃哥说:酒店里都有温度计,让人知道屋里的温度。
幺妹说:咱的脚就是温度计,冷的没有知觉,也知道有多冷。
泥娃哥说:我们结婚的时候,要是能住这样的房子该多好呀。
幺妹说:咱回村盖房子也行,这样的楼都是有钱人住的。
泥娃哥说:村里都是破屋子,哪比上的这。
幺妹说:破屋子,只要有你,就不破。
泥娃哥说:买不起,也住不起,看看总行了吧。
一连几天,他都跪在学校门口,学校里有一万多名学生,谁也无法分辨他是不是真的学生,因为他穿着本校的校服,很多不明真相心地善良的学生都施舍零钱。她跪在停车场附近的一座桥下。两个人并不在一起,但雪花如席将两个人同时覆盖,雪花让两个人白发苍苍。他们跪在地上,他们的爱从大地深处——坟墓的位置,相互攀援,爱与思念缭绕成一道徐徐上升的豆荚墙,万花摇曳,美不胜收。相爱的人是自私的,他们只为对方开花。
泥娃哥在校门口一直跪到傍晚,他像是一个雪人,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地方,停车场附近的桥下,还有着另一个雪人。雪地上有一支残破的玫瑰,那是校门口兜售鲜花的小贩扔下的,是别人抛弃不要的。
他悄悄地捡起来,像做贼一样,很不好意思的将玫瑰放进书包里。他们甚至从来都没有向对方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对于来自贫困山村的男女总是难以启齿的吧。
泥娃哥带着一只捡来的玫瑰,他带着乞讨来的钱,带着对女孩的想念,他站起来,去找她,她却不见了。停车场附近的桥下发生了一起车祸,距离桥五百米的地方,男孩看到了女孩的头,而身体却不知遗落何处。旁边停着一辆豪华小车,车边站着四个女生:蕾蕾、梅子、雪儿、野曼。泥娃哥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捧起女孩的头,嚎啕大哭起来。
蕾蕾说:死的是你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泥娃哥哭着回答:她是我幺妹。
蕾蕾说:幺妹?兄妹?兄妹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好吧,三十万够了吧?我赔钱。
泥娃哥继续哭,因为心痛而声音嘶哑。
梅子说:你穿的这是我们学校的校服吧,咱们是校友?
蕾蕾瞪大眼睛说:再给你十万,怎么样,别不知足,闹大了对你没好处,我老爸是……
泥娃哥还未等她把话说完,咆哮着说:不要钱不要钱,不要钱,要人。
蕾蕾说:人都死了,就剩一个头了,难不成要我们四个的胳膊腿砍下来,接到她身上?
梅子说:这事还是私了算了。
蕾蕾拿出手机说:咱们先去洗车!唉,晦气,新车呢,明天我再给我爸打电话要钱。
野曼说:蕾蕾姐,我们还是报警吧。
蕾蕾说:警察处理也是私了,赔钱,我赔就是,和你们无关,先去洗车,然后吃饭唱歌。
蕾蕾写下学校寝室的号码,还有电话以及自己的名字,要泥娃哥明天去寝室拿钱,将此事私了,泥娃哥情绪失控,接过纸条,拽住蕾蕾的包,他并不放过蕾蕾,一连追问幺妹的身子哪去了,蕾蕾说不知道。事后,警方在路边的壕沟里找到一具被大雪覆盖的无头尸体。其他女生上前拉住泥娃哥,蕾蕾挣脱开,索性连包也不要了,四名女生上车迅速离开。
那天晚上,除了野曼之外,三个女生都喝得醉醺醺的,她们对于车祸一事并不在意,因为蕾蕾的爸爸是省级高官,其他女生都相信蕾蕾有能力摆平此事。
然而,她们没有想到,一场危机渐渐向她们走来。
更没想到蕾蕾的那句话“难不成要我们四个的胳膊腿砍下来,接到她身上”,竟然在他报仇的时候提醒了他,对他来说,四名女孩才是凶手,所以,他用凶手的肢体作为心上人的赔偿。
雪人的头颅看着教师公寓,那是两个学生乞丐梦想住进去的地方。
卖粽子的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离骚》,建造高档商务楼的民工住着的是工棚。
他们一直在流浪,他们乞讨,他们也想有一个家!
泥娃哥告诉特案组,他想等到春天的时候,一个人再去以前一起跪着的地方跪着讨钱。
注:此文《雪人》,是从小说《十宗罪1》内容剪裁,本人略有修改。各位看官若对此文有意,可以直接阅览《十宗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