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背上了朝阳
今年的七月,比以往的来得晚些。可是,如流火的阳光却更炙热地烤着大地。就连那片干瘪的土地,也容不下最后一滴泪珠的歇息。
我的父亲是位小学的语文兼数学老师,其实用他自己的话讲,更加适合叫土农民。黝黑的肌肤,却不小心晃点反光,在太阳底下一闪一闪的,就如夜空的星星眨着疲惫的眼睛。在其他人看来,他是挺健硕的,其实也难怪,因为他有点好强,即便自己累得把腰都杠不起来,也要故作轻松。怎么说,他都在地里打滚了半个世纪,所以他的脚掌上有股泥土的熏味,连那双树皮般的手,也填满了沟沟壑壑的泥沙。是他自己不怎么用心去洗,不然村里的那条小沟,肯定成了缩小比例的黄河。
其实他脾气不好,容易像南方的夏天。急性子不说,就如我的母亲说他那点做得不好,他会给你一场雨前的风平浪静,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埋怨。真如我说的南方夏天,下一场雨是用不了一首歌的时间的。很快就会变晴,这一点倒是让人可以接受的地方。我的母亲可以心平气和的观看一场雨景,顺便把被淋得更加浓郁的稻苗安安静静地插上。
每一天的清晨。不是公鸡叫醒了天亮,而是父亲的那辆破车惊醒了沉睡的太阳。他在晨曦前是扛着锄头的农民,晨曦后是手持粉笔杆的先生。他的世界就活在变化如此仓促的身影里。额头上的皱纹在年轻的时候就如一丛杂草覆盖在幽深的地面上,在一年四季里挑选最忙碌的季节生长。那时,比他大一岁的母亲差点不愿意嫁给他,说他太老了。说也奇怪,二十多年过去了,母亲却说我的父亲还是刚认识那样,一点也没变。倒是自己,来之前是一片嫩绿的叶子,如今焕黄不少。说这话时,母亲低头微微偷笑一下,其实可以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是位文静俊美的少女。
父亲的习惯也很简单,就是累了的时候喜欢喝点酒,然后在心事重重的时候多抽根烟。每一次听到乡里的老友称赞说,你真有本事,供你几个孩子都快要上大学了,还盖了这么漂亮的屋子!他总是把眉头高高扬起,口里吐出的烟比起原先可要浓上好几倍。这种表情,我读了二十多年了,还是无法辨别他此刻的心情是什么颜色的,会不会突然觉得压在背上的担子太重!我只知道,他随后会从凳子里跃起来,快步地往小屋里挤过去,把心爱的锄头往肩膀上一横,朝他习惯的方向迈去,身后,是流淌一路的阳光。
我奶奶说。你父亲打小就是这样,像一阵风出现,然后像一朵朵云消失。其实,我没有理由说他习惯泥土的味道,因为当他对着母亲那双沾满泥的手,那双深邃的眼睛,露出了一丝怜惜。也许里面渗透了一点无奈,然而,如果你结合他的内心,会被他的坚毅所感动。
被父亲踩过的泥泞的道路有点痛,浇了汗水的菜苗有点苦。有时候面对突如其来大风大雨,看着那片稻田被一寸一寸地吞噬,就如一把刀在内心一块肉一块肉地割。可是,这时他的脸上带点风霜的笑,突然觉得,他其实已经苍老了许多许多……
那些关于记载岁月的树叶,逐渐枯萎了。曾经鸟儿在上面寻觅一条虫的故事已经不会再存在。可是,我的父亲,如今却把朝阳驮俯在背上,把双脚贴紧干瘪的大地,两只手却若有所思地指向了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