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爱,那些回忆。
十年之后,如果我们都尚未结婚,你就娶我。
——题记
我去商店买东西,无意间看到店内有吐沫星子在飞,好似流云一般,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彩虹。循着这些跑错了路线的H2O,看到几位“年轻”的大妈,正在嘴忙手乱地打麻将。
“黑妞要结婚了,你们知道吗?”棕色头发大妈透过熙攘的齿缝迸发出第一枚吐沫星子,欲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来。
“嗯,早听说了,喜帖都送到家里了。”脖子很粗脸却很小的大妈及时迸发出第二枚,想要壮大彩虹的面积。
“哎呦!你们还不知道吧!黑妞的未婚夫今年都34岁了,大她13岁咧!家是十月公社的,现任博乐某公司副经理,蛮有钱的。”盯着麻将不肯眨眼的大妈也奉上了宝贵的吐沫星子。
“怎么不知道?新郎官我都见过,长得跟郭达似的,圆圆的前额上空出那么大片空地来,估计可以做私人飞机场了,不知道这是父母遗传还是智慧的结晶。”说话很有“哲理”的大妈终于下定决心为彩虹献上一沫之力。
“唉!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为了钱,宁愿嫁给一个‘老头子’。”粗脖子大妈似乎说了一句很有同情心的话,让人有如夏日火炉之感。
“好了,不讨论那些钻进钱眼里的人了,抓紧打麻将吧,我还等着赢钱呢!”不眨眼大妈好似用尽生命余力,将无数吐沫星子洒向空中,一道美丽的彩虹终于闪现在云雾缭绕中。
我走出商店,心情似乎是被吐沫星子压的,有些沉重……
那一年,我大概四、五岁,黑妞小我一岁。
那时,黑妞一家刚来新疆没两年,家境有些窘迫。由于两家是邻居,关系也很好,所以母亲常叫黑妞来家里吃饭,当然是吃一些在她家很难吃到的东西。
有一次,两家父母在一起聊天时,黑妞的父亲说两家关系这么好,干脆给孩子定个“娃娃亲”,我父母欣然答应了,不过并没有立字据、搞仪式,因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什么是‘娃娃亲’啊?”我疑惑地问黑妞。
“就是‘过家家’呗,我妈说的。”黑妞很肯定地回答。
“噢!原来是这样啊!”我很认同地点点头。
“那我们来玩‘过家家’吧!”她说。
“好啊,那我当爸爸,你当妈妈。”我很天真地说。
“不行,我要当爸爸,你当妈妈。”黑妞摇摇头,不同意我的规定。
“为什么啊?你是女生,我是男生!”她的话弄得我摸不着头脑。
“因为我要开商店啊,每天都很忙的,哪有时间管孩子!”黑妞很认真地说。
“为什么要开商店啊?”我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因为开商店有吃不完的零食,还可以挣很多钱。”
“挣钱干嘛啊?”
“开更大的商店啊!”
“开更大的商店干嘛啊?”
“可以吃到更多的零食啊!”
那一年,我九岁,黑妞八岁。
那时,我们是同班同学,经常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旁人眼里,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可在我心里,这却是“深恶痛疾”之事。因为身边的小伙伴总说我喜欢黑妞,而且黑妞还傻乎乎的在别人面前炫耀我俩定了“娃娃亲”。虽然那时还小,并不懂得爱情,我却固执地反对别人把我们的关系说成爱情,我不想被伙伴们嘲笑。
最令我“深恶痛疾”的还不止如此,不管我去哪儿玩,她总会紧紧跟在我身后,活生生一个跟屁虫。然而,我却拿她没辙,因为有我母亲为她做后盾。也可能是太过于“深恶痛疾”了吧,我做了一件至今想起仍深感内疚的事。
一天,父母如往常一样地忙碌着农活,我和黑妞在家里看电视。没好看的节目后,我决定出去玩,让黑妞留下来看家。可是她却死活都不同意,非要我带她一起玩。后来我想了一个自以为很聪明的主意:捉迷藏。为了让她相信我不是想要借机逃跑,于是先由我藏她找。我故意躲在一个很容易被察觉的地方,自然也就很容易的被黑妞找到了。待轮到她藏我找时,趁她躲藏的机会,我一边大喊“藏好没有”,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将门从外面锁上,以防她找到我。等她察觉情况不妙时,我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晚上我兴高采烈吹着口哨回来时,看见母亲生气的目光和黑妞哭红的眼睛,才想起这事。母亲问及此事缘由,黑妞说是因为自己在玩捉迷藏时害怕被找到,故意用钥匙将门从里面锁上,躲藏中竟不小心将钥匙弄丢,出不去了。尽管黑妞一再掩盖事实,可当晚我还是被母亲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因为家中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母亲手中,而另一把,正明晃晃的悬挂在我的脖子上,十分刺眼。
多年以后再次提及此事时,我内心埋藏的愧疚依然不减当年,可黑妞却傻呵呵地拍拍我肩膀,爽朗地说:“都过去那么些年了,还提起干嘛?再说了,当时我们都还是小孩子,犯点错误也不为过,干嘛这样指责自己。”
“你也是小孩子,为什么你就如此懂事,如此大度。”我说。
“我并非懂事、大度,只是特别想对你好,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黑妞眨了眨眼睛,有意想开导我。
“为什么想对我好?”我有些不明白。
“因为我们定过‘娃娃亲’啊!”黑妞的这席话,让我久久难以忘怀。
四年级时我把那天发生的事,写进了老师留的一篇作文里,题目叫《最感人的事》。发下来一看,仅仅得了个“中”。原来有些在自己眼里感动的涕零俱下的事,在老师眼里也不过如此。当时很伤心,于是便暗暗发誓,此后凡是遇到类似的作文题目,便以吹牛开头,以胡诌结尾,倒也得了不少高分。最夸张的,是我六年级参加作文大赛,竟然得了个优秀奖。更可笑的是,老师居然把它拿给四年级的小学生当作范文。至今提及此事,依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也正因此,以后便不再参加任何作文大赛,雷打不动。
…………
那一年,我十七岁,黑妞十六岁。
那一年的夏天因中考而变得异常炎热起来,而我已有近两个月没有再见到黑妞了。听母亲说,黑妞自知中考无望,提前办了离校手续,踏上了打工的路,为此,她的母亲没少流泪。临走那天,她没有对我留下只言片语,连招呼也不打,就这样匆匆地走了。
每当不思进取时;每当看着在英语上抛洒汗水却换来它的“按分不动”;每当想起黑妞现在正在机器轰鸣的工厂里辛苦的流着汗水;每当想起即将十年寒窗苦,换来的却是竹篮打水空。我的心,便随着这炎热的空气而变得异常狂躁起来,甚至起了退学的念头。
中考已不再是我急切去做的事了,现在只想再见到黑妞,因为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最终,我熬过了那个炎热的夏天,给我的人生划下了一个丰满的顿号。黑妞走后,我的生活空虚了许多,每天只是呆在家里,静静地等待着高校的“垂青”。可这时的我,仿佛看透了世态炎凉般,不再把上学当成是生命的救生圈,开始从全新的角度来思考人生的真正意义,很遗憾,至今仍旧没有答案。
一个午后,我躺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不知看过多少遍的《西游记》。看的正高兴时,从门外走进一着装脱俗之女子,仔细看来,竟不想是黑妞。那一刻,我只是从沙发上缓缓地站起来,静静地盯着站在我面前“改头换面”的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好吗?”这是黑妞的第一句话,很客套。
“嗯,我很好!”我也客套的回了句。
“你……你还好吗?”我本想问她回来有什么事情,觉得不恰当便改了口。
“嗯,我也很好!”黑妞说完后,我们又沉默了下来,虽然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口。我想她也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能是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吧!
“还记得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吗?”黑妞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不是她的话突然,而是话的内容。
“那只是一个玩笑话!”我画蛇添足的强调了一下,心里却有些作祟。
“哈哈,我知道。”黑妞很爽朗的笑了笑,笑声依旧如从前。
“嘿嘿。”我尴尬地跟着赔笑了两声。
“我们立个约定吧?”黑妞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约定?”我有些疑惑。
“十年之后,如果我们都尚未结婚,你就娶我。”黑妞似乎很认真地说。
我点点头算作认同,这倒并不是说明我喜欢她。十年,在我俩眼里只是一个泛数,也许只要几年,也许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而那时再相遇,一切都早已换了天地,即便生活可以再回到从前,而我们的心却永远停留在了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已无从说起。
黑妞走后没几天,我收到了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所有欣喜和伤心都随着泪水一并流下。剩下的,只是一副空空的躯壳和尘埃落定的心。
从此以后,我将在学校继续修行,而黑妞可能要在工厂里度过余生。我们的生活,从此就像两条互不相干的河流,再也没有交汇的一天。
…………
这一年,我22岁,黑妞21岁。
窗外,细碎的雪花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轻柔的白纱。屋内,洁白的婚纱为这对新人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幸福。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正喜气洋洋地喝着喜酒,我夹坐于人群之中,忆往事屡屡。
黑妞已在打工生涯里度过了些许年华,而我也即将结束空虚的大学生活,涌入波涛汹涌的打工浪潮。我们曾经说好的“约定”,早已在日渐成熟中消磨了棱角。所谓的“十年”,已被冰冷的现实冻结成“逝年”。
上小学时,很讨厌黑妞在别人面前提起“娃娃亲”之事,很反感。
上初中时,我因为追求隔壁班那位笑容很甜的女生而疏远黑妞,很内疚。
上高中时,身边没有了黑妞的纠缠,很怀念。
现在,黑妞终于找到了可以满足她开一所商店的依靠,很难过。
过去的,再也过不去了。
…………
在酒席上多喝了几杯,回来连晚饭也没吃,蒙上被子便呼呼大睡,不到片刻功夫就做起梦来。
梦里,我走到一个似曾相识却叫不上名字来的房子前,轻轻地将半掩的门推开,屋内闲暇地坐着两个天真的孩子,一男一女。男孩的皮肤很白,而女孩却略显黝黑。
“我们去印度吧!”女孩说。
“为什么啊?”男孩问道。
“因为大家都说我是从印度来的,那是我的故乡。”女孩很天真的说。
“为什么说你是从印度来的?”男孩接着问道。
“因为我长得黑,只要是长得黑的,就是从印度来的!”女孩很肯定的回答。
“到印度以后呢?”男孩又问道。
“结婚呗!”女孩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要结婚啊?”男孩问。
“因为我们定有‘娃娃亲’,长大了自然要结婚啊!”女孩说。
“那结婚以后呢?”男孩问。
“开商店。”女孩说。
“开商店以后呢?”男孩问。
“挣钱。”女孩说。
“然后呢?”
“买一栋很大的房子。”
“再以后呢?”
“生两个孩子。”
“再往后呢?”
“幸福得过一辈子!”
“嗯!我们在一起,幸福得过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