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不清的身影
冬日里天短夜长,睡好了觉的我仍慵懒的躺在热被窝里不想起床,任凭母亲敲锣似的一遍紧是一遍地呼唤,我只是应答着,就是不肯起身 。小时候家里没有闹钟,母亲只能根据最简单的常识来估摸着时间。鸡叫二遍,是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了;太阳照到院子里的梨树梢时,是到了该做午饭的时间了;太阳落到西山头仅一人高的时候,是到了该做晚饭了的时间了。很多年来,母亲都是依靠太阳东升西落,树影的移动来掌握时间的,当然这和正确的时间是有出入的,可在那个年代贫穷的老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呢?母亲的叫喊声更加急促了,我知道是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了,勉强抬起头对着厨房叫嚷:
“早晨吃什么饭?”
“粥、米饭。”
“天天都吃这个,腻味死了。”
“乖,快起来。我本沉默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面了。哪天让你父亲去街上买,回来我烙给你吃啊!”
那个时候在我们偏僻的小山村里田地本来就少,收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小麦收成比水稻低,谁舍得用良田去种麦。吃面食几乎都成了奢望,一年到头只能在过节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白粉面。偏偏我最喜欢吃妈妈用面粉做出来的各种食品:什么馒头,烙饼,面条等等。
母亲见我这边依旧没有动静,急匆匆地跑过来,东一把,西一把,抓起我的棉袄、棉裤、棉袜一股脑儿地搂在怀里说:“你等着啊,我这就拿去帮你烤烤,热乎了穿在身上就不凉了。”听到“凉”字我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抓起被角蒙在头上,整个人一下缩进被窝里去了。不一会儿,母亲又小跑着来了,她边跑边催促着:“快、快、快,赶紧起来穿,这棉袄烤的好热乎哟!”我不情愿地伸出了胳膊,任凭母亲从怀里把棉衣一件件掏出来,又一件件给我穿上 。棉衣里还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儿,我知道母亲一定是拿着我的棉衣在灶头上烤过的。在母亲的帮助下,我总算是起床了。
想着烙饼的香味,心里还是闷闷不乐,一屁股拍在矮凳子上,低着头不说话,脸也不洗,头也不梳。母亲提醒我:“上学的时间到了,还不快点准备。外面都有上学的孩子们说话声了,再不动身,恐怕要迟到了。”我仍按兵不动,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故意跟母亲呕气,让她甘着急,和她犟。真不知我那天是怎么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哪里来那么大的臭脾气。
我家的边屋后面有一条三米多宽的石子路,十几户孩子上学必然都要路过这里。此时外面孩子们闹哄哄的声音渐渐远了。母亲再次催促了我:“快点。”我则像是吃了寸砣铁了心似得,仍然无动于衷。这下母亲真的生气了,脸立刻阴沉了下来,加重了语气问我:
“你今天到底上不上学了?催了一遍又一遍像没听着似的。”
“哼!不吃烙饼,我就是不去上学了。”
母亲性格温和,一向少言寡语。从我记事起就没听见母亲骂过我姊们一句过,更别说打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才敢和她顶撞,换着是父亲在,他那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我早上学去了。
母亲围着灶台又转了一一圈,盖好两口锅盖,给灶膛添了一把柴,看我一动不动地坐着,随手抓起锅门旁竖着的火钳,学着父亲平时教训我们的样子,劈头盖脸朝我打来,这下我真的害怕了,撒腿就往门外跑。母亲不再追赶,回去继续做她的早饭。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哦!吓唬我啊!”
通过这一惊吓,我再也不敢回到厨房里去了。可我肚子里气还没有消呢!我仍不依不饶。于是我脱掉鞋子,光着袜脚底直接爬到院子里的一棵梨树上去,故意伸着头对厨房里忙碌的母亲示威地说:“来呀,上来呀!”那是在挑衅母亲生气呢。母亲这次真的被我气坏了,再次拿着火钳来打我,追到树下说:“你给我下来。树木到了冬天没了韧性,很脆,很容易折断。”此时的我哪里还会顾及这许多,继续往树顶端攀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爬得越高离母亲越远,我就会更安全。
光裸的枝桠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摇摇摆摆,可能是我用力太猛,或者像母亲说的那样,树木到了冬天容易折断。就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脚下发出“趴”的一声,一根直径约为两厘米的树枝折断了,露出白色的树木来。我的身子一阵摇晃,慌乱中我手疾眼快,一把抓着了另一根枝干,人才没有摔下树去。那一瞬,站在树下的母亲脸全白了,呆呆地站在那儿楞了一会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气鼓鼓地进厨房做饭去了。我在树上 等了许久,见母亲不再出来,才小心翼翼地溜下树去,恼恨地把两只鞋子踢飞了,光着袜底,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凛冽的北风吹起“呼呼”的口哨。清晨的雾霾笼罩四野,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乎乎貌似雪一样的严霜。脚踏上去发出“喳喳”的响声。执拗的我憋着一肚子的怨气还有委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上学的路上,雾蒙蒙的田野里偶尔传来几声上学孩子的说话声,我知道离上课的时间还早。于是,我放慢了脚步。这时我才突然感觉到脚底下已经全湿了,凉冰冰的,想着一会到了学校被同学们看见,肯定被人嗤笑,这可怎么办呢?委屈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我后悔了,可已经来不及了。怎么说我也不能再转回去,那样,我的小至尊心怎么受得了。正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恍惚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扭头看时见是婶娘的小女儿手里拿着我的鞋子追了上来:“你的鞋子,大娘再三叮嘱一定让你穿上。大冷的天不穿鞋子脚会冻坏的。”她边说边喘出一团团热气。
穿上鞋子,脚立刻舒服多了。此时,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冉冉升起,雾霾逐渐退去,我回头朝家的方向看去,见家的路旁伫立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