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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败为胜的字条

昨天整理书房，发现一张Betty留的字条。这张约有孩子手心大小的纸上，Betty的字迹写着“给我买苹果、桔子、沙琪玛!!!不能忘!”。下面是另起一段，字号小一些的补充说明“要不我就不吃饭了!”。

这大约是一年多前的事，那时的Betty，还是个五年级的小女生。旧东西被发现，当然也是新闻；把字条拿给Betty的老妈，她先是一愣，立刻又对这文物有了些许印象，“看看，看看，这是她要挟我们用的。”“等她回来，我给她看。”我说着，把纸片装进废弃的袋子里。Betty老妈陷入了迷茫，但我懂得今天的Betty，也能料到字条被曝光的结果。

这字条的存留并不奇怪，我家的纸片，从未进过垃圾桶。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开始对垃圾分类管理。除却无法回收的东西，我把它们分成玻璃、塑料、纸张、金属等等，每存满一只容器，就卖给收废品的人。这并不是什么环保、节约的理念，只是条理和讲卫生，更没有财富的含义；在我“初长成”的年代，人们是羞于谈钱的，只是节俭罢了。从一开始，我就不用办公和家居必备的垃圾桶或字纸篓之类，而是我制作的纸袋。大约20岁的样子，我就主张垃圾封闭管理；但可想而知，我的许多创意，在那个年代实在另类，和我的衣衫与发型一起，骇世惊俗地冒犯了许多人。尽管这些，包括许多思路和处世方法，让我吃尽了苦头，但我庸懒而无悔；也像他们今天的心安理得，我们谁也不怪谁了。他们渐渐发现，我是一个值得信赖和喜欢的人；只不过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罢了。但我对他们的爱，无疑是在延续的。那个青涩的少年时代，我喜欢马拉多纳的话：“不羡慕，不嫉妒，不记仇”。这始终是我追逐的人格的名片，从那个名片和明信片不分，计算机和计算器也不分的年代。

结婚后，我的这传统和其他深受妻儿欢迎的优秀的生活习惯，自然成了这个三口之家的无形资产，并发扬光大着。这是我之所以能找到Betty字条的渊源。进入我视线的、并赋予我产权和使用权的物品，同时进入我的条理——从那个没有微机和办公自动化的岁月开始。这是我得以存留Betty字条的管理保障。

最让我得意的，是我始终在引领这个家庭的先进文化。这张已近两年的字条，仍然是崭新而洁白的。多半由于小时候的过敏体质，我有着无论到哪里都一尘不染的天性；但我发现，世界并不见得容忍一个真空里的精品，我开始担心这就是心理医生说的“洁癖”。这可能影响我在江湖的，尤其在男人圈里的口碑；因为我发现，我的祖母、母亲和别的女性，常赞美和赞叹这精致的男孩，但我同类的态度，却永远是模糊和暧昧，一起投来的目光里，无时不在等待我的隐退乃至灭亡——与众不同竟这么可怕。而真的被人看作有病，一个成长中的男人就算玩儿完了。我开始让领口、袖口和头发大自然一些，桌子和抽屉凌乱些，体态粗俗、言语低劣些，公开讨论风花雪月，赞美荤笑话与黄段子，果然际遇好多了。没有谁再看我作怪物和异类，溶入人群这感觉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我感激一位仁兄曾对我说“要广交友，少树敌”，大约用了20年我才领悟，拿你当敌人不是因为你坏，而是你的永远领先一步；大家不能确认你的模范和楷模是一种先进，却总怪你的当仁不让，或表面卓越却似暗藏杀机。不给你好果子吃，就是给你的最佳待遇。人群中优秀的那个精品，就是一个标杆或靶子，众矢之的，是所有人竞争和超越的对手。就算要做标杆，也别做地上竖着的那根棍子，那是挨打用的，做扎进地下的尖儿就最好了；有暗箭，又不露锋芒，这是男人心底对自己的期待，我以前竟不懂得为之惶恐。好在我终于弃暗投明，改邪归正，终于给了别人安全感了，上帝。

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讲卫生的毛病改多了，但我的条理偶尔蹿出来；每有适当的温度和土壤，我又回到我的精品时代。一次，我在整理办公室，一位美女同事惊呼：“哇，你有约会啊！”哈哈，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苛求完美，害死我了。所以，小Betty可以没有我的优点，但决不可有我的上述缺点。所以，我依然把她的字条放进垃圾袋子里，准备忘掉。

我不赞成字条是对我的要挟，所以，我告诉Betty老妈，不要轻易认为受到了要挟；即便是这么回事，也只能说明对方发现了你的软肋。如果你无懈可击，一个孩子拿什么对付你呢？你太看中学习和吃饭问题，而且有着无可辩驳的威压，对方无奈、恐惧，就学会了对抗甚至耍赖。况且，这是一个孩子在更年幼的时候，所犯的初级错误。

但我决定通知这字条的作者，她可能因为我的照会，而记住一个道理，并感激我在过去和现在对她的宽容。Betty放学回来，我就对她说，我找到你的一张字条。她很快乐，说：“哦，我写的什么？”我就背诵，一口气背诵的，说明我对这字条很感新奇和兴趣。她果然很不好意思，“是吗，我是这样写的吗？我怎么会这样写？”她的笑容变成了羞涩和歉意，最让我高兴的，是她想改变这种错误的镇静的表情。

我感动她的真诚，也感受她的成长；虽然，每天在眼前的她，只能让我们在别人的语言中获悉她在长高，在长大，但她始终以她自己的方式在向我们宣言，她会长大。

她永远不是昨天的她，而永远是未来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