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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影子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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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8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5-06-04 16:44:30



文 李娟
  在苏州的山塘街,我遇见一位卖茉莉花的老婆婆。她坐在街角的小木凳上,身旁放着小竹篮,竹篮里盛满洁白的茉莉花。她低着花白的头,苍老干枯的手指,轻轻捻起那些小茉莉。雪白的茉莉,淡然、羞涩、洁净,如待字闺中的少女。她将一根细铁丝从花瓣中穿过,不一会,一串茉莉花就穿好了。她缓慢的举止,满头的银发,慈祥的模样,那么像我的祖母。我蹲在她身旁静静看着,茉莉如一群白衣的小姑娘排着队,牵手站在一起,我买了几串茉莉花,戴在手腕上,清芬袅袅,有暗香盈袖。
  慢,原来这样娴雅和静好。
  遥远时代的爱情,同样是缓慢的。读木心的诗:“那时候,时间很慢,慢到只能用一生去爱一个人。”
  那时的爱情如黎明的薄雾一样美。云中锦书,枝上花笺,水中鱼笺,都是特指书信的。俩人早已心心相印了,都不急着说破。他寄给她一封书信,她等了很久才收到,也不舍得马上打开书信。于是放在枕边,等到静夜里展开了细读。如水的月光落在宣纸上,如白雪落梅花,暗香盈盈。他缜密的心思,柔肠百折,无尽的相思,此刻,都由一支笔替他说了。好文字都是直见性命的,世间再没有比情书更美好的文字了。不是吗?两颗心为爱所牵,为爱陶醉。她问,什么是爱情?他说,我心里全是你。
  那时的相思也是缓慢的,如同深夜的炉火上熬着的一炉中药,慢慢地煎熬,风中弥漫着中药苦涩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甜,那是思念的味道。
  慢,是在苏州留园里听苏州评弹。小桥流水,水榭亭台,也只有在古老的姑苏,才滋生出人世间最美的声音——苏州评弹。吴侬软语,那么柔软、湿润、惆怅,无尽的缠绵,浓郁的化不开的情思,细听原来是一曲《梁祝》。台上一袭长衫的翩翩男子,是从周瘦鹃笔下走出来的吗?穿桃红色旗袍的女子,仿佛一朵嫣然的蔷薇,她唱着:“同窗共读三长载,你和我促膝并肩两情深似海,你我在人间不能成婚配,身化彩蝶花丛翩翩双飞,天长地久不分开……”
  此时,光阴也是慢的,慢到要用一个下午,品味古老爱情的百转千回,柔情万种,内心无比的柔软伤感。一对恋人,情投意合,生死相许。她活了那么多年,原来只为了和他相遇。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台下的人早已听得泪水涟涟。
  遥远时代的爱情,是光阴酿成的一坛美酒,芬芳醇厚,意味悠长。
  如今的爱情,仿佛是一瓶冰镇的饮料,色彩斑斓,爽口解渴。但是,值得回味的太少太少。现在的爱情来得太快,去得更快。如电影《大城小爱》中的台词:“我们太快地相识,太快地相爱,太快地接吻……然后太快地厌倦对方……”漫画家钱海燕说:“在古典文学作品里,主人公的初吻一般发生在下册。而看现代小说,你在第二页就能见到他们的私生子。”
  一切都是因为“快”。 爱情里的情意绵绵,柳暗花明,峰回路转,都因为一个“快”字而意味尽失。
  我们匆忙的眼睛来不及细看,匆忙的耳朵来不及倾听,浮躁的心来不及慢慢感受,匆忙的脚步总是走得太快,与生活中的美好和真爱失之交臂。
  老师说,所谓大家的文字,他的心就是一把紫砂壶,不论怎样平凡的琐事,装在这个紫砂壶里,倒出来的“茶”都是有香味的。是啊,好文字当然是有香味的。
  读王世襄先生的《京华忆往》,他是京城第一大杂家。有人曾说,中国一个世纪可以出一个钱钟书,可是几个世纪也难出一个王世襄。他不仅写明式家具,器物文玩,也写百灵鸟的鸣叫,蝈蝈的歌唱,铜炉的妙趣,处处以小见大,童心盎然,妙趣横生。
  他年轻时曾就读燕京大学,一日,邓文如先生正在课堂讲《中国通史》,他怀中的蝈蝈忽然开始唱歌,邓先生训斥道:“你给我出去!是听我讲课,还是听你的蝈蝈叫?”众人哗然。人常说,玩物丧志,可是他却是“玩物成家”。他还说:“一个人连玩都玩不好,还可能把工作做好吗?”
  闲了,慢慢品味他的文章,恬静美好,一派天趣。世间万物在他的笔下,皆具性情和灵性,那是闲情逸致,淡定从容,也是生之趣味。人世细小的喜悦和乐趣,都在他的文字里。我随着他一支妙笔,回到纯真嬉戏的童年,重回到故园,回到生命的根。恍然明白,好文字正是这样慢慢写出来的,从容不迫,雅洁美好,写尽生命的幽微,月白风清。好文字原来也是一块璞,经过岁月细细打磨,才成为一块美玉。
  慢也是情趣。落雪之夜,围一炉红泥小火,读一本旧书,品一杯苦茶香茗。张潮说:“春听鸟鸣,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世间所有美好的声音,几乎都被他写尽了。是啊,我们有多少个秋冬没有听见虫鸣与雪声了?落雪之夜,时光是缓慢的,用一个冬夜听雪,读书,想念一位故人。
  在江南采莲的季节,我去杭州的虎跑寺看望弘一大师李叔同,他三十九岁时在这里出家。纪念馆的陈列柜里,摆放着他和学生丰子恺共同创作的《护生画集》。因为丰子恺一生敬重李叔同,深受他的影响,文字和画里,禅意、悲悯,饱含大爱。丰子恺为了报答师恩,开始了《护生画集》的创作,他画,大师写。弘一大师六十三岁仙逝,留下他一个人继续画。在文革中,他被人批斗、游街、关牛棚,受尽屈辱和折磨的他,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画笔,他为创作六集的《护生画集》用去了四十六年的时光,一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师生情谊,如清风明月,山高水长。他用这样方式,坚守一份师生的约定,也用漫长的一生,去怀念一个人。情深义重,千古情怀。
  那个时代的人,生活节奏缓慢,步履从容,心境澄明。也只有气定神闲、内心宁静的人,才能听见自己灵魂的呼吸,不是吗?
  生活中不能没有风雅,世间一切的优雅、情趣,都自“慢”中得来。
  大凡美好而珍重的事情,都需要慢慢等待,慢慢欣赏的。比如:好书,好物,好人,好情……
  慢,没有什么不好。如今的我,正以文字慢慢抵达,抵达往昔,抵达内心,抵达精神的故园,抵达世间一切雅静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