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冰冷的水泥森林里生活久了，常常会生出对生命的眷念。见到一株野草，或是一只蚂蚁，也会感到温暖。曾梦想自己身处云山雾海中，听不尽生命的心跳，看不尽的绿色如潮。然而，这只是一种遥远。在匆匆的时光的缝隙里，一朵飘絮的影子落在了地上，我看到了一个摔碎了的自己。 被城市伤害太深，我已染上了现代病。疗伤之地只能是泽畔草丛、大漠戈壁，疗伤之方上写着二个字：远行。既不能迁居深山，偶尔的一次远足也好。我咀嚼这个“行”字，连同远处的青草野花与泥土…… 我嗅到了一种生气。它们原本只能来自荒野之中，但现在却在我的记忆里苏醒。只是当时轻轻的一挥手，它们竟离我翩翩而去，离去的还有我的童年和天真。 小时候怕黑，黑夜中看任何东西都是灵异。曾经在一个夜晚，我看见一只老狗在田梗路上匆匆而去，一会儿便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然后竟成了这黑夜的一部分，从眼前弥漫开去…… 月圆之夜，乡下小孩喜欢捉迷藏。我惊奇地发现，喜欢把自己掩藏起来几乎是一种本能，只是长大后我们做得更好而已。我们常玩得很晚，直到大人们的呼叫声把我们拉回家。 好大一片月光被关在门外了，但会从芦笆墙的缝隙间挤进屋里，一起挤进来的还有风与虫鸣及长江的涛声，挤得很细很细，像星星点点的小蝌蚪游在我的枕头畔。 古老时候，一位老者骑着大青牛来到了函谷关。沐浴着朝霞的大青牛将前脚抬起，轻轻地跨进了一部历史中。中国人喜欢牛，我也喜欢牛，我还放过牛。 放牛的路上，天空悠远深蓝，白云在头顶流过。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点点黄花飞舞，油菜花开了。清风在田野间掠过，植物们为我送上摇曳的舞步。我呼吸着经大地调和过的鸡尾酒，分不清哪部分是香，哪部分是甜，其中还夹杂了弄不清楚的成分，我醉了。朦胧中看见一只红蜻蜓在池塘边戏水，大水牛卧倒在夕阳下，水牛羞涩的目光一闪，把一种依恋注入了我的心头…… 古老相传，燕子是有灵性的―――燕喜欢积善之家，并能给主家带来一年的吉祥。我家房檐上有过一个燕窝，那曾让我欣喜不已。 燕子成群飞的时候，那往往是要下雨了。农家是需要雨的，作为农家子弟的我便对燕子生出一份感恩的心。成群的燕子飞起来了，欢快地叫着。它们一会儿高飞、一会儿低舞，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又向西，交叉着、翻滚着，让人眼花缭乱。看到它们那矫健的身姿，我突然发现生命原来是如此有活力，如此地不可思议。 燕子一天到晚地在外忙碌着，很少回家。它回来，是为了哺育它的小燕子。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可能看到燕子一家的热闹场面。老燕子嘴里叼着一条虫子，站在它的房门上，几只小燕子从窝里伸出了小脑袋，张着小嘴，叽叽喳喳地闹个不休。 我家门前栽了几棵梨树，其中一棵正对着燕子的窝。梨花开着的时候，燕子来了。曾留意过燕子滑过梨花间的情景，那真是黑与白、动与静的和谐。燕尾剪乱了梨树的花影，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燕子后来还是走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窝。我竟在燕子的窝前呆呆地站了好久，细细地体味了一把失落的味道。很快，我从失落中走了出来，已到了采蘑菇的季节。 一大早，小朋友们呼唤着彼此的小名，提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篮子上山。山风有些渗人，各种树的枝叶间沾满了露水。野蘑菇肉感细腻、入口滑润，尤其以一种灰色的蘑菇品质最佳，绝非现在人工种植的那种可比。野蘑菇生长期很短，一俟太阳升高便会尽失生命的活力。在这之前，一双双小手伸向了它们，然后，你会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到我们满载而归时，留下了一山的疼…… 值得回味的太多了，我要把它们留在心里。你可还记得那些萤火虫在夜空划过的痕迹么？你可还记得布谷鸟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伸出的叫声么？当然记得，其实又何止是这些呢！我还记得我家那架水车伊伊呀呀的细语，我依稀看到了门前那根秋千上挂着自己的身影…… 过去了，真的过去了，那么多的美好，就这么轻易地消失在秋风里，我试着去抓，却抓住了一个沾满灰尘的疲惫。 童年已成了一种遥远，故乡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样子。我不禁悄悄地问自己：我拿什么来拯救你？大漠高原，深山草地，你们听到我的呼唤了么？遥远，还是遥远，遥远得成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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