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算不得有闲情雅致的人,吃饭只为了不饿,很少有兴致悠然地坐在某个街心的小吃摊上品味美食。
昨晚,应朋友召唤,做浪漫状结伴行走在美食街,而首先入眸的就是麻辣水粉。
我本是极爱吃这道小吃的,当时却只是瞟了一眼就离开了。而只这轻轻一瞟,已是满目雾霭。为了不拂朋友的好兴致,我将这份心思小心地折叠起来。
夜深人静慢慢展开来,却见九年前的母亲就端坐在我晚间路过的那桌子边,与我和父亲对面坐着,我们在吃麻辣水粉。
那是个深冬,母亲随父亲第一次来看我,也是唯一一次来看我。母亲看到了我曾经住过的院落,那平房很低矮,很简陋,我们只住了半年,就离开了,我却一直没舍的卖掉。母性的敏感使母亲从中嗅到了我未曾言及的苦难,母亲哭了,说:“哪知道我娃受过的罪。”说完恹恹地躺着半晌无语。
午间,我要母亲上街逛去。我们就坐在那儿吃麻辣水粉。
我们落座时,一对母子刚要起身离开,那个大约三四岁的孩男子,一边挪身,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父母看,完了对他妈妈说:“妈妈,他们是可怜人。”
“不能胡说!”他的妈妈赶紧拉了孩子离开。可我知道孩子说得没错,尽管父母穿的是一体新衣,但几件新衣衫岂能掩得住一辈子农民的本色,和那满脸的沧桑?
彼时香气扑鼻的麻辣水粉端上来了。
精致的素花碗里,淡青的粉丝上漂浮着红扑扑的辣椒油,几粒浅黄的豆粒和着绿油油的香菜点缀在粉汤上面,煞是好看。
一小碗水粉不多,母亲吃得很香。以至我们吃完了,母亲还不放弃碗边零落的一两片香菜叶,又瞧得我的碗里没吃干净,就像小时在家的样子,也要端了去吃。我难为情地小声说:“妈,不吃了。”没想到母亲满脸恼意,满脸不解地责问我:“咱们花钱了,恁怎不能吃?”
母亲离开后,这一幕每每从我记忆深处不经意地跳出来,就每每心疼。我后悔当时没有给母亲再要一碗麻辣水粉,又怀疑即便要了母亲依旧会吃的不剩一片香菜叶子,因为母亲是“可怜人”。
母亲离去后的几年,婆母每每言及,浅浅的醋意不时流露出来:“谁能有你这样的好女儿,你妈走时大包小包的能拿。”我听了苦苦一笑,不愿作答。再说我还是笑笑无语。其实年迈的婆婆哪里知道,那正是我不愿提及的心病。
母亲看我时,来于深冬离于初春,归去时,随身的棉衣已无法着身,我把我早年的毛衣毛裤给母亲换上,母亲把她的棉衣连同我家里放坏的食物以及破袋子烂绳子之类一并打包带了去。而我却除了备足车费,再不曾给父母区区几百元的零花钱用,这是我多年来无法释怀的事。
而几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我本已不需要的毛衣毛裤,不同的是,母亲自己买了线求人重新织厚了给我寄来。
我想母亲是尽她的微薄之力,希望依旧能为她的女儿遮挡一点来自生活中的寒风苦雨。那几件衣服我没再穿过,但母亲的爱一直酸楚地温暖着我的心。
没有母亲的日子,我懂得珍惜父亲,懂得珍惜公婆,亦懂得善待如父母般年老体弱的所有老人。
前年接来父亲住时,我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满市场找父亲能穿的衣服,满大街带父亲吃喜欢的小吃,又要了当年那样的麻辣水粉,可是父亲的牙已掉得不剩几粒,小小的一碗水粉,父亲费劲地吃了好一会儿,却居然还剩半碗,看着老迈的父亲,想着那年母亲的样子,我的眼泪不由地滚落下来。
从此水粉的味道就多了几分酸楚。转自雨林木风写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