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田野靠近小河边的一个斜坡,小斜坡不大,也就二、三米长的样子,斜坡脚下堆满了被人们随意倾倒的没来得及被河水冲走的生活垃圾。虽然已是深秋季节,但那些生活垃圾在日与夜的交替发酵下,还是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随秋风飘远。
这是人们生活的一个死角,除了偶尔大规模的清洁工作后,才会有人到这里来,平时,连到处遛达觅食的鸡,四处游荡的狗,都不会到这里来。这里的常客,除了成群结队的蚊子,便是那些最喜欢往臭里钻的苍蝇。可是,就是这鲜人问津的地方,竟不知何时,长出了两株奇特的植物。其实,也没什么奇特的,不是连株同体,也没有生得奇形怪状,它们只是无论春夏还是秋冬,都是如此的欣欣向荣。深褐色的枝干约1米高,叶子呈椭圆形,墨绿墨绿的,闪着一层亮亮的光,像上好的墨玉般,几乎要滴出水来。
说到植物,不得不提一下家离这里约500米远的陈猴子。陈猴子原名陈汉三,因长得五短身材,尖嘴猴腮,且右腿患有轻度小儿麻痹,走起路来一顿一顿的,被大家笑称为陈猴子。陈猴子有一绝活,无论什么样的植物,一到他手里,总能变出一个样儿来,因此,陈猴子屋旁那上千方的大棚子里,堆放的全是一些形状千奇百怪的植物,而他,也成为小镇上颇有名气的花匠。
这天,陈猴子不得从哪儿得来一批植物,在院子里忙活了大半天,修修剪剪的,理出了小山一般的枝叶。他三下两下将树枝捆成捆,从杂物房里拉出一台斗车,将扎成捆的枝叶扔进斗车,就拉起往河边的小斜坡走去。
毫无意外,陈猴子看到了那两株植物。他细小的眼睛像被拧开的灯泡一样,光亮光亮的。他放下斗车,走近两标植物,几乎将整个猴头都凑了上去,他上上下下将两株植物看了个遍,紧抿的尖嘴吐出几个字,“有趣,有趣,有趣极了。”说完,他把斗车里的树枝揪起来,一捆一捆往斜坡外扔,扔完后,他弯腰对那两株植物说,“等我回来,小东西。”然后推着斗车优哉优哉走开了。
陈猴子刚走到院子门口,他老婆从屋里迎出来,“三,村长刚来过,说县城来了客,看上我们家的盆栽了,让你马上上他家去,那个客在他家,听说要下大订单的。”
“真的?我马上去,婆娘,帮我把斗车放好。”陈猴子将斗车一扔,一跳一跳的往村长家去了。
再说这边,陈猴子一走,两株植物在瑟瑟的秋风中展开了对话。
左边的植物对右边的植物说,“看来,陈猴子看上我们了,怎么办?”
“不去。”右边的植物很坚定的语气。
“他那个大棚子听说还不错的,至少,应该比这里好的。”
“应该是吧,只是,那种经常修修剪剪,却无法自然伸展的日子不适合我,尽管安逸。”
“过几天要来台风,听说,那台风很厉害。”
“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生、老、病、死,总也无法逃脱其中一种。”
“那……随缘吧。”
“嗯。”
几天后,台风果然来了。这次台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台风都要大。尽管它们已经咬牙挺直腰身,还是被疯狂肆虐的大风缠绕着往四周的地面扫去,几个来回,身上玉般的叶子被扫落不少,失去往日的光泽。
“如果那时,陈猴子把我们都带走,这个时候,我们一定是在那坚固的大棚安然生长着,如果心情够好,还能看看外面的风风雨雨,而不是现在这样,任着这可恶的台风摆布。”左边的那株植物忍着腰肢几乎要折断和手掌被割裂的疼痛,如是想着。
“如果……你熬过了这……这一关,陈猴子再来找你,你……跟他走吧。”
风雨呼啸的世界里,左边的植物听见被撕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艰难回过头来,看着同样受着折磨的同伴,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惊喜,“你想通了吗?”
“没有……通与不通。我不走的……我就留在……这里,这里,生我、养我……有空,和花儿、草儿聊聊天,和蚊子、苍蝇……打打闹闹,偶尔,听听鸟儿歌唱……白天……看太阳,慢慢走过天空,夜晚……和星星、月亮说说事儿;累了,顺着蛐蛐的摇篮曲入眠。这里,有我好多美好的回忆,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右边的植物越说越流利,仿佛时间回到风平浪静恬淡的最初,天蓝蓝,草青青,云朵朵,风轻轻……
“你不想走,那便不走吧。”左边的植物咬咬牙,狠下了心。
台风过境,一切回归平静,只是,被清扫过的地面,越发显得萧索了。斜坡上的两株植物,叶子被扫掉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也挂满伤痕。
“太好了,我们终于熬过来了。”左边的那株植物兴奋得大叫。“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时,“咔嚓”的一声脆响,右边的那株植物竟然拦腰折断。
左边的那株植物大声失色,“怎么会?”
“我说过,我要留在这里的。”
……
那场惊天动地的台风,让陈猴子好一阵忙活。那时,他在村长的陪同下正与那客户在本镇最有名的迎宾酒楼恰谈盆栽订购的相关事宜,却不想台风来临,幸亏他赶得快,不然,那好几万的合同可就完全泡汤了。
一切安定下来后,他突然记起那斜坡上的两株植物,当下拿了锄头等工具,推上斗车往斜坡走去。
可当他到那里后,呆住了。那两株如玉般的植物,叶子稀疏,早已干枯,更有一株,拦腰折断,只剩下灰褐色的皮,连着两截同样变成灰褐色的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