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
在无数个桃花纷飞的季节,每每读到这两首词,心中便会凭空多出一些伤感和无奈。曾经被陆游那豪放气魄和凌云壮志所倾倒,却从未料到他的内心最柔软的情感也是如此丰富细腻,表达爱情的词也写得这样千转百结、肝肠寸断,令人读了唏嘘不已。
很多人都认为陆游太过懦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即使再伤感又有何用?可是我们并非和陆游身处同一时代,个中的苦衷又有多少人能够了解?《孔雀东南飞》中焦柳双双殉情的故事,也只不过是一个美丽凄婉的传说罢了。
春日的沈园,花开遍地,宫柳轻拂,彩蝶嬉戏,一派热闹之景,三十一岁的陆游在园中漫游,心情却是极度忧郁。科举得了第一名,却因为秦桧的嫉妒陷害而名落孙山,更令陆游伤心的是,本来和唐婉伉俪情深,却被母亲生生拆散。情场、官场处处失意,即使眼前再美的景致,也难以让他展露笑颜。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一株秋海棠,心中不禁一颤,便走上前去询问园丁。
“这株花叫什么名字?”
“相思红!这花是赵家少奶奶唐婉代养的。”
往日的情景又如滚滚潮水般汹涌而来。
二十岁的陆游与才女表妹唐婉喜结连理,二人婚后如胶似漆,伉俪情深,吟诗作对,赏花泼墨,历尽人间之雅事,可谓神仙眷侣。
可陆母看到儿子整日沉醉在儿女私情之中,不免担心,以唐婉三年无子为由,逼迫陆游休妻。陆游和唐婉情真意切,怎忍分离?但在母亲的严厉斥责之下,也不得不“执手相看泪眼”。
之后,陆游不娶,唐婉不嫁,甚至还私下幽会,但纸难包火,陆母得知后,逼迫陆游去远方谋仕途。
临行之际,唐婉手捧着秋海棠想送。
“这花叫什么名字?”
“断肠红!”
“不应是断肠红,应该叫相思红才对。”陆游勉强挤出了一丝的笑。
陆游因要远去外地,不方便栽培这盆秋海棠,所以就要唐婉代他养护这盆秋海棠。现在又重看到这株“相思红”,陆游不觉眼泪纵横,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唐婉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而自己也已在母亲的逼迫之下另娶他人。
“断肠红啊断肠红,此花确实应该叫断肠红!”
陆游木然,端起酒壶,一饮而尽,从此,沈园便多了一个借酒消愁的常客。
一日,陆游正在园中饮酒,却忽然看到了一个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身影。
这不是梦,那低首蹙眉,和一个男子携手赏花的必是唐婉无疑。
唐婉也看到了陆游,在征得丈夫同意之后,走到了陆游身边。
当陆游看到距离如此之近的唐婉,万种感情交织,不知是情,是怨,是痴,是念。
如今的他们,已非往昔,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一切都好吧?”陆游机械地问。
“皆好。”
唐婉又诉:“表哥一时失利,万需释怀。表哥宰相之才,必有发挥之时。”
陆游起身拱手相谢:“烦劳表妹挂心,今见气色不佳,多注意身体才好。”
微风飘拂,绿柳附阴,再无他话。往日青丝缠绵,今日却客气淡漠如水,茫茫然恍如隔世。
唐婉拂袖而去,剩下的只有呆呆相忘的往日情郎。
苏轼举起酒壶,一饮而尽,在沈园墙壁上一挥而就成了这首千古绝唱《钗头凤》。
往日,你我把盏言欢,甜蜜缠绵,满城的春日景致明快艳丽,柳丝扶风,百花争艳,何其惬意。东风虽然出于好心(陆母为儿子前程考虑而逼其休妻),但是她怎能知道这样只能平添忧虑,别无它用。往日的欢情已渐行渐远,满腔愁绪付东风,几年离别满萧索。回顾起来,到底是谁的错?
春日的景致依旧,人却消瘦了容颜,眼泪浸湿手帕,桃花凋零纷落,幽池干涸,往日誓言尽犹在,万封书信无处托。还是这样算了吧。
痴情的陆游选择了无奈放手。
待唐婉强打起精神回到家中,便一病不起。
秋雨淅沥,打落片片桃花,斜倚栏杆,任泪水零落,对你的万千愁绪,化诗成句,拿起宣纸欲书,但想想却又不能,因为怕人看见闲话。我很想念你!用力在心中大声呼唤,心语能否透过千山万水,传到你的心畔?现在你我已成陌路,此刻也非往日,顽疾缠身,身世飘零,角声阵阵,夜露滴寒,怕人询问,只好强颜装欢,可是这又怎能瞒得住呢?
唐婉重游沈园,看到陆游的题词,眼含热泪看了一遍又一遍,“错!错!错!莫!莫!莫!”,这是多么重的六个字啊,就像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噙在口中,满腹的无奈愁绪尽跃纸上。唐婉盯着这六个字,读了不知道有多少遍,并随手附和了一首《钗头凤》,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便病逝。
这到底是怎样一段情缘啊?既然相爱了,却又要被活活拆散,既然被拆散了,却又偏偏让他们相见,让心灵碰撞,让伤感徒增伤感。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所以,不要轻易说爱。相爱了,就不要轻易离散。离散了,就最好永远不见。不要等到我们都白发苍苍、人老珠黄之际,却在人海之中造化弄人般忽然重逢,然后互道一声:“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只会徒增伤感。
当相思红变回断肠红,便是真的肠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