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九月,是我最喜爱的季节。此时,江南尽得风流,亦深有叹婉。枝枝叶叶显露异样风姿,在初起的秋风中,摇曳生波,牵惹谁的心事如蓝。而桠桠树树亦含情怀思,于凉风的吹抚里,沉淀吟唱,倾诉悠绵的思绪如昨。
展眸望远,天际衔彩霞,嫣红若湿。大片浸渍的红彩,从夕阳的中心,洇出来,染红了朵朵轻云。渐渐沉坠落下的夕阳,一点点靠近山尖,仿若一个不真实的梦,挂在山顶上。那些碧绿的叶子,仍是鲜翠欲滴,脉脉含情,却比春日更显丰盈,惹人更多怜爱与欢喜。
步于黄昏的街头,我听见,酒红色高跟凉鞋踩在石板上,发出轻脆的啪啪声,如雨落檐前,滴答有韵,如雨打芭蕉,沉响有致。缓步前行,看着渐渐亮起的路灯里,我的影子轻轻摇摆,如风吹杨柳,亦如雨摇芰荷。薄薄的绿纱茵萝裙迎风飘动,在灯光的影里,别有风情。是的,这就是江南的风味,我们江南女子,所独有倜傥与旖旎。
人们世世传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十八年里,我在江南的苏州里,如鱼得水。苏州城里,遍步了我的脚迹,那些长长的小巷,窄窄的石板路,曲折的回廊,都曾令我俯仰留恋。看过那些繁花似锦,那些枝桠婆娑,更看过那些碧叶浓荫,无论是风轻日丽,或者雨润露滋,亦或雾遮霭掩,我都曾深深地沉溺陶醉,并记起那位诗人说的话,江南好。而苏州,怕是江南最好的代表了吧,我常常这样想着。
耳边传来路人的话语,深深浅浅的吴韵里,高高低低的语调,柔和亲切那般美好,我亦觉得,吴侬软言是世上最好听的话语。起起伏伏的话音里,伴随着跌荡漾洇的情致。同江南的细嫩茶点一样,发于舌,深浸了喉咙,又渍润了内心。令我总是回忆起,儿时,祖母哄我入眠时,哼的歌谣,那些不知名的曲子,总是萦绕在我的梦境里,一片粉红氤氲,花开似锦。不由的唇角上扬,口中吐出轻快的曲调。
黄昏的街面,有九月的凉风轻拂,行人亦慢下脚步,感受苏州温润的气息。我立于桥上,青石铺就的桥面,白玉雕花的栏杆,抚上去,凉意润手沁入心脾。桥下是脉脉流动的河流,碧色蕴蓝的水面,倒映出我纤瘦娇媚的身姿,而路灯的光线,增添了若有似无的情趣,如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曲调,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听到钝重的脚步声,没有回头,感觉到大手轻拍左肩,我扭头向右。果然迎到他狡黠的笑脸,看着他笑哈哈地认输,我展开笑靥,这般小小地技俩,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十几年里,我们一同长大,伙伴兼玩伴与朋友,在江南的这片土地上,如同两棵小树,嬉戏、玩乐、游冶。记得初次读到那些诗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们相视而笑,又都羞红了脸低下头去。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同这九月的天空一样,高远而晴朗么。
并肩走向前方,灯火江南里,别有另外的一番景致。昏黄的灯光下面,是那些暗淡了的枝叶,它们伸展繁茂的枝桠,在地上平铺成浓密的荫凉,那些交错重叠的影子,在月光与灯光的皎洁里,如同水底的藻类,风吹过,在流水里摇曳晃动。次第亮起来的万家灯火,在升腾起来的浓浓淡淡的烟雾里,如同海市蜃楼,飘渺而又似乎触手可及,透着温馨与甜美,浸着静谥与恬然。醉了游人,也惹痛了游子。而我们,只是游于水中的两条小鱼,自得自在自逍遥。所以,我们要感谢江南,感谢苏州。
游冶总是快乐无比,时间如水一样流过,在公园的深处,我的直觉突然发出警告,稍稍注意,几双贪婪的眼睛,闪烁在我们周围,像狼一样,而我们的警觉却让他们,更为猖狂,看着他瑟缩发抖的样子,我只有交出钱物,纵是不愿不甘,却无可奈何。谁知,贪婪的眼睛在我身上盘桓留恋,而他,蹲在地上却也不敢动,我只有尖叫。却不想,我的尖叫引来你,从天而降。在我还没有睁开眼睛时,那伙人都已经狼狈奔逃。
你如同一棵树,立于我的面前,伟岸而结实,宽肩厚背,鼻直口方,星眸剑眉。你款款地安慰我,生硬嘈杂讴砑的北方话,听起来,有那般温暧的魅力。如流水一样,悄悄地冲刷去心底里的恐惧与屈辱,低低的啜泣,终于渐渐平静。方才记起谢谢你,却见你仍在竭力的慰抚,心里,不由地涌上一股股热流,从末有过的安全与温暖,在九月的凉风中,如春。
夜色笼罩了江南,也遮蔽了苏州,星月亮洁里,那些水流,那些石桥,那些花草,变得隐约而朦胧,而我的心里,却亮起一盏灯,它会把前面的路途,照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