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从林间细碎地吹过,风催开了五月的芬芳。我打马从老家的窗前走过,那静候在季节的心灵像燕子低低的掠过水面,燕不湿,水不湿,心却是湿漉漉的。
-------题记
【一】
家乡的五月,正是鲜花的盛宴。一簇簇蔷薇,开在疏疏的篱笆间,风里黏黏的蜜意,胭脂般的绯红,散落在小径,“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浓郁的蔷薇香气在空气里四处蔓延。一枝枝洁白的栀子花,斜斜的从院墙内伸出来,一种逼仄的清愁落入心间,说不尽的惘然。白色的,金黄的金银花细细地缠绕在一起,径自的香着,缱绻着。
雪兰在园子里一边采摘金银花,一边暗自伤怀落泪。晨起的露珠散落在藤蔓的绿叶上,晶莹剔透。雪兰的眼泪一颗颗滑落在在藤蔓上,泪珠晃晃悠悠地与露珠化为一起,而后落至地面,倏地升起一阵浅浅的轻烟。
想到老公喜子,她的心就一阵阵的痉挛。昨晚喜子又一夜未归,雪兰睁着眼睛数了一个晚上的蛙鸣声。
阳光照耀在园子里,金灿灿的,雪兰收拾好篮子,转道回到养母家。
养母胖婶默不作声地看着雪兰把金银花放在簸箕里翻晒。胖婶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虽然老了,依然风韵犹存,每到夏天,她的嗓子就很容易发炎,只有金银花的清凉才能抵制她的炎症。
此时,她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幽幽的说;喜子又欺负你了吗?
雪兰不想母亲为此担忧,她用手背轻轻的拂了拂眼,嘴角艰难的露出一丝笑容;没有,他好着呢。刚在园子里不小心风沙迷了眼。
【二】
雪兰是个孤儿,自小她就生活在村人的不屑眼光里。从身后的村民流言蜚语之中,她零零碎碎的拼凑了自己的身世。雪兰的父亲是邻村的一个篾匠,在一个冬日的夜晚,喝醉酒的篾匠撞入了儿媳妇的房间,于是就有了雪兰。在老家的乡下,愚昧的村民可以容忍一个男人与四邻八乡的女子相好,但是绝对不允许公公和儿媳妇的“爬灰”,“爬灰”是属于伤风败俗的,是要遭雷劈的。篾匠怕雷劈,偷偷的抱出婴儿,趁着夜色把婴儿扔到胖婶的土墙门口。
雪兰刚到胖婶家,瘦弱得像一只猫。胖婶喂她什么,就吐出什么。婴儿饿得“哇哇”的哭,胖婶心疼得跟着一道抹泪。
前屋的喜子娘听到母女的哭声,心里酸酸的,动了恻隐之心,将雪兰抱回家,一只奶扔进了三岁的喜子嘴里,一只奶塞进了嗷嗷待哺的雪兰嘴里。也亏得喜子娘的奶汁,雪兰才得以健康的生存下来。
所以当喜子娘上门为她儿子提亲时,胖婶一口应承。
刚结婚的那段时间,喜子真的疼雪兰,什么好吃的都留给她,而重活都是自己悄悄的连夜赶做了。那些日子像蜜一样的甜蜜。可惜好景不长,随着两个丫头片子的出生,喜子的脸越发的低沉,就像六月的雷雨天,随时可以下一场风暴雨。
【三】
雪兰隐隐的感觉喜子外面有女人,女人的第六感觉在这方面是是特别的灵敏。但是感觉归感觉,雪兰不敢去求证,她害怕那个结果。
清晨,雪兰背着锄头,准备去山上的瓜地里锄草。远远地,她望见了村头的周寡妇,袅娜的走来,一股浓郁的廉价香水味道顺着风,直扑鼻间。雪兰的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朝天打了一个喷嚏。
周寡妇在雪兰面前站住,眼睛死死地盯着雪兰;“哟,这不是喜子嫂吗,你家喜子哥不陪你去地里呀。”
雪兰不得不停下脚步,寒暄的答道;“喜子出去做木匠了,家里的农活,我不做谁做呀。”
“喜子嫂,你可得看紧你家喜子,别让他走错了家门。”周寡妇阴阳怪气的瞅着雪兰,右手似若有若无的甩在雪兰眼前。
雪兰清楚地看到,周寡妇的右手中指一个金灿灿的戒指,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她的心莫名的一阵揪疼。
雪兰慌乱的逃回家。她四处翻找自己的那个结婚戒指,戒指果然已经丢失。她颓废的坐在床边,止不住的痛声大哭,心,像灰烬里的一丝余温,一点一点的冷却。
【四】
傍晚,喜子醉醺醺地摇摇晃晃的踢开门。两个女儿已经被雪兰安排去了娘家。雪兰安静的坐在屋里,屋子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喜子跌跌撞撞扑上雪兰,嘴里的酒气熏得雪兰想吐,她冷冷的扭过头,喜子笑嘻嘻的再次凑上前;“怎么啦,黑灯瞎火的也不开灯,瞧你猴急的。”
雪兰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喜子软瘫的身子,“啪”的一声,把喜子摔到在地。
喜字的后脑勺顿时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包,他摸了摸头,气急败坏的大声囔囔;“你疯了,还是吃错了药。不会给老子生儿子,还敢摔老子。”
雪兰静静的不作声,喜子挣扎着起来,随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雪兰的脸上。
只一会儿,雪兰的脸上就出现了四个红红的手指印。
雪兰捂着火辣辣的脸,用头朝喜子胸前撞过去,喜子一个趔趄,“扑通”又一次摔倒。
喜子躺在地上,用手指指着雪兰破口大骂;“你个疯娘们,想谋害老公呀。”喜子环顾四周,操起地上的凳子向雪兰扔去。
雪兰躲避不及,凳子不偏不倚的砸在左腿。“哎呦”雪兰抱住腿疼得蹲下了身。喜子扑上前,扯住雪兰的长发,使劲的甩她耳光;“我让你疯,今天老子不把你打死,我就不是男人。”
【五】
两天,三天,或许还要更久些,雪兰不清楚,她昏头昏脑地睡在床上。喜子自那天吵架后,再也没有露面。
雪兰傻傻地望着窗外,她感觉她自己就像园子里的金银花,没有根基,漫天飞舞。
很小的时候,她就听过金银花的传说,金为男,女为银,两人生前做不了夫妻,死后缠绵在一起。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她缓缓的爬起来,像以往一样,把自己打扮得干净,漂亮。然后到厨房,打开灶膛,点火,烧了一桌子的好菜。
她径自走到周寡妇的家门口,低低的叩门;“喜子,回家吃饭了。”
喜子正在和周寡妇温存,听到雪兰的喊声,开门出来;“怎样,想通了吗?”
雪兰安静的回答;“我认命了,回家吧,我做了好多下酒菜。”
喜子摸了摸脑勺,“嗯,你先走,我马上就回来。”
【六】
雪兰拿出家酿的水酒,满满的倒进海碗。
“这就对啦嘛,男人哪能没有相好的,若是过去,谁没个三妻四妾。再说了,如果男人安分,哪有你呀。”喜子抓起一块腊肉,调侃雪兰。
雪兰依旧沉默,不停的倒酒,不停的和喜子碰碗。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喝光了酒坛里的水酒,雪兰的头眩晕得厉害,她看到了屋子倾斜,桌子倾斜,连喜子也是倾斜的。
心里如火如荼,像烧开的沸水。她慢慢的倒下去。最后一眼,她看到喜子的嘴角和她一样,流着许许多多的白沫,她伸出手想紧紧的抓住喜子的手,却是徒劳的落在空中。
恍惚之间,她看见了金银花缱绻着在一起。
五月的风,吹过陌上,金银花作飞雨,一朵朵落至泥土里。风过处,金银花半卷在地面,露着一半结局,卷着一半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