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心脏
总觉得,故乡是有心脏的。她也像我们人一般活生生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然而,有心脏的东西,就都有生命,同时也会有离开的时候。故乡的心脏是土生土长在那片黄土地上的劳动人民。每个离开的和降临的生命,都组成了故乡的心脏。在生活着的晋西北这块贫瘠的黄土沟壑上,故乡的心脏不停地搏动着。她迎来了日出,送走了晚霞。见证了岁月的变迁,故乡的改变。倘若要在过往的历史长河中去打捞,故乡却早已了无踪影了。我很想知道,故乡从前是什么样的面貌,故乡的心脏是种什么样的跳动方式。或许,时光久远,早已褪尽了色。
我出生时,故乡还很热闹,村子里住满了人。一圪梁上,排列着几十孔窑洞。河流还流淌着清澈的水,山也还是如初的颜色。在那里生活,宛若古人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整天面对的是一道道梯田地和一条条山峦。尽管生活过得平淡无味,但却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嗅着泥土散发出来的气味,我的心里感觉到了一阵暖暖的液体在流动。这是故乡独有的气味,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人而言,这气味早已沁入骨髓,融入血液了。故乡以博大的情怀,接纳了一代代的故乡人。当我们无情地踩踏在她干瘦的脊背上时,故乡所发出的那疼痛的呻吟声,敲打着我们的灵魂。故乡的疼痛,只有故乡人知道。换做了旁人,却是一概不知。
故乡的心脏,不单单是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故乡人。除却此,还有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世界本来就是由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两种物所组成,故乡亦是如此。故乡的山水、树木、河流、田野、土窑、菜园、水塔等等都是故乡的心脏。离开了这些,故乡也只不过是一片荒芜和一片凄凉。正是故乡拥有了这些,故乡才彰显出了她的宏大与雄壮。
听祖父生前说,故乡还是块风水宝地哩!村里的山犹若龙凤飞舞般盘旋在村里。无时无刻地守护着故乡的心脏。小时候,我曾偷偷地领着村兵村将攀爬上了龙凤山,还特意骑在龙凤山的头上,俯瞰过黄昏中的故乡。犹记得,那时的故乡极其的美丽,原野里开满了黄花,木瓜枝上也绿油油地一片。龙凤山脚的土窑里,升腾起了淡蓝色的炊烟。乡亲们扛着锄头三五成群地走在了归家的路上。风吹来,只听得河岸畔的蛙声透着黑暗的夜色,隐隐约约地飘入了耳朵里。
故乡要睡了,这个时候,故乡的心脏跳动得轻了,也缓了。顽皮的孩童们,叫嚷着祖辈们打捞跌落在水盆中的月亮。大槐树的梢头,弦月如钩,垂挂天边。祖父久久地注视着浮现在河面上的月光,黯然不语。月,也是组成故乡的心脏。它更像含羞的妙龄少女般,红着脸,在天幕里看望着故乡的人一代代老去,又一代代新生。祖父半晌不语,他正思索着自己还能再看见多少次这样的弦月。祖父跳动着的心脏减缓减慢,那么故乡的心脏又是怎样的一种跳动节奏了呢?或许,等到祖父的心脏跳动停止了,故乡的心脏还在永无止境地跳动着。
我的生命也是在故乡的心脏中存活,只不过终有一天,我会悄悄地离开她,去另外的一个地方。故乡赐予了我太多的记忆,那些数之不尽的往事,让我的生命汲取了养分。假若我等到我的心脏将要停止的那刻,我定要静静地平躺在故乡温暖的怀抱中,听着她的心跳,告别故乡。在广袤无垠的原野山,在繁星如水的星空中,我将倾听着故乡的心脏的跳动。我想,这是种无声胜有声的对白。梦呓中那甜美的笑容深深地吸引着我,若在老之将至,生命垂危之际尚能如此,夫复何求?我想,纵或大浪,亦是不喜不惧。
在故乡,故乡的人是最可亲可爱的。操着相同的声音,不用费解就能理解。说的直白点,地域方言也是组成故乡心脏的一部分。无论祖辈,后辈都是说着地域方言。那是种让人能感到温暖心房的声音,每逢听到时,内心深处,立即就会涌上了一阵愉悦。似乎这就是像灵丹妙药一般,让人百感欢悦。故乡的人,走出去的,走回来的,在他们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声音,无论历经岁月怎样的漂洗,她都不会发生一点儿的改变,也不会发生一点掺杂的声音。故乡的这些心脏,像将红透了的铁水浇铸在了故乡人的身上,无法抹去。生命让我选择了故乡,我感到万分的荣幸。因为这将是一种走向成熟的标志,走向人生轨道的方向。尽管故乡贫穷,但我始终都像一位守护者,静立在她的身畔,满含深情地注视着她,守卫着她。
故乡,这个村落,哺育了无数代的故乡人。她伟大、平凡;但又渺小、神圣。那条被黑色染成了的黄土沟,在风雨飘零的路上,见证了故乡岁月的无声而过。她撑开自己温暖的怀抱,让故乡的人度过了漫长的寒季。许多年过去了,故乡的面貌早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故乡的心脏,也开始以崭新的姿势搏动了起来。我深刻地记得,当我夜晚回到故乡时的那种心情,刹那之间,既欲哭无泪,又喜极而泣。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黄河水流和那座灯火相映下的小村落时,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回首起离开故乡的时候,故乡还是旧貌。河墙上还刷着“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的标语。校园中的老君庙上供奉着“太上老君”的神位。可没想到,十多年间,故乡改变了许多,变得我都感觉到有点模糊了。只是能在遥远的记忆深处,重新想起过这还是我的故乡,这里还有故乡的心脏的跳动声。
我试着透向无边无际的黑夜,去寻觅年少时的影子和那段逝水流年。故乡变得沉重了,我再也无从找回了那段消失了的过往。黯淡的星光下,只有远方漆黑如墨的山峦,经年没变。我还能听出她的跳动的声音,突然间,我感到了害怕,感到组成故乡心脏的这些,要是没有了,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凄凉和悲哀。我甚至还想,远山上的祖祖辈辈们,要还能再见到沉睡中的你们吗?面临这些困惑,我真想一睡不起,长眠于故乡的心脏上,陪伴故乡,直到岁月尘封了一切的过往。
黑夜遮掩了一切,把故乡的心脏蒙上了一层黑。世间的万物如若被墨泼过了一般,灯火亮了,这种耀眼的时刻,又让故乡明亮了起来。灯火在晚间,也是故乡的心脏。它姗姗来迟,却倍加的让人感到温馨。有灯火的地方,就会有生命,以至于就能清晰地听到故乡的心脏的跳动声。往往这样的时刻,生命还在运作,故乡的心脏也还在搏动。席慕蓉说:“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天空圆月如璧,洒着明亮亮的辉光。我倾听着故乡的这支歌,片刻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故乡疲倦了,身上被凿上了无数道伤痕。我仿佛听到了她那凄凉的惨叫声,在向我呐喊和呼唤。祖父也拖着身子走来,向我招手,向我微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自言自语地说道:祖父笑了,故乡也笑了,我也破涕为笑。
故乡承载的太多了,久经沧桑后,她已表现出了一副无力的模样了,心脏的跳动声也渐渐缓慢了。也许,再过若干年,故乡的心脏的跳动声真的会停止了。到那时,她也会像我们的生命一般,走向了消亡,从而零落成泥,被时间埋入了荒土之中。我站立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这片星光下的故土,我将静静地倾听着你的心跳声,走向黎明,走向日落……